渡妖

　　莲华到了山下便唤来一只枯瘦的老马充当坐骑，再不动用妖息，只牵着老马闲散的朝着四方城方向走去。
　　春末夏初，山花开成了片，绵延了几里山坡，莲华便将这番景象纳入刀鞘中，一片猩红血色的死生之地便纳入了点点春色，有了绿草的清新与野花的蓬勃生机。
　　路遇溪流，溪水清冽，水流拍打石子，发出悦耳的“叮咚”声，莲华刚想将这番景象纳入刀鞘，那老马在溪边喝水时未站稳，踉跄了两步踩进了溪流中，将一汪水踏得浑浊。
　　莲华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转眼间却转为轻笑，将踩混了的溪水与老马，随着那悦耳的“叮咚”声一同纳入刀鞘，自此莲池再不是一望无际戾气萦绕的血海，莲池边上也不再是一片死寂。
　　莲华想着幻海中的那一抹雪息，面上便溢出了笑，她还记得筝儿当年在刀鞘中时常同她讲，山花烂漫时神女会穿着晚霞织成的衣裳从桃都山踏云而去，去迎接战胜魔族的战神，那战神威风堂堂，英俊神武。
　　那时莲华有句话未问出口：那战神，可有我英武？
　　如今想想，若问出了那话，还有何脸面化作女儿身陪她这许多年。
　　突然，一声低浅的声音打破了静谧，莲华催动妖息一个转身来到了一出山坳旁，山坳底下一颗盘身生长的老树下躺着一个孩子，约莫十多岁的模样，是个人族男孩，男孩腹部插着一把短刀，未入腹中的那一端绑着粗布当作刀柄，男孩呼吸微弱，微张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莲华，他不想死，若能生，谁甘心如此死去？
　　多年前，她随筝儿出了幻海，来到人世，筝儿性本纯善，见不得世间苦楚，广散善缘，与筝儿一处久了，她便也三五不时的发发善心。
　　今日之景，若是筝儿在，必定要疼惜落泪，救了这人族男孩。
　　思索间，莲华手中妖息盛腾，一只梦尸顺着妖息纵身跃入男孩的心口，伤口缓缓愈合，男孩幽幽转醒，恢复了意识，片刻后，梦尸自男孩体内跃出，回到了莲华手心，隐去不见。
　　男孩试探着从地上爬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方仰起头看着莲华，郑重道：“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日后奴必誓死追随。”
　　莲华打量着他，不由莞尔一笑，道：“你既无心奉我为主，何必做这般模样呢？”说完，莲华头也不回的像林中走去，那男孩见她当真走了，咬咬牙，掩去眼底一抹狠色，提步跟了上去。
　　莲华再没看那男孩一眼，走走停停三日后，男孩开口问道：“你怎知我并非真心追随于你？你救我性命，我当感恩戴德回报于你。”
　　莲华充耳不闻，依旧缓步前行，光着脚踩着湿滑的苔藓，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她仔细的去感受这世间，试图寻得一分开怀，可脑海中处处浮现的都是筝儿的身影。
　　心有千千结，纵使牵肠也可灭。魂消万万年，哪怕前尘皆消散。
　　莲华不想忘，如何忘。
　　身后，那男孩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莲华，此时已是过了月余，无论他说什么，莲华都不曾开口回答，男孩面上的冷静自持开始碎裂，他内心焦虑，他怕这人将他留在这荒郊野岭，他怕死。
　　所以，他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拉住莲华的袖口，还未触碰到衣角，一阵风刃将他的手挡开，那风刃震得他五脏六腑要碎裂一般的痛，男孩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莲华冷眼瞧着男孩，又看了眼衣袖。
　　许久，男孩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确认了肺腑完好，方忍着痛跪俯于地，低声道：“我不想死。”这四字带着哭腔，满含少年的无助与绝望，说完，男孩抬起了头，脸上已满是泪痕。
　　莲华看了他半晌，伸手拂去男孩脸上的泪，问道：“可有名字？”
　　听到莲华问话，男孩由呜咽啜泣到嚎啕大哭，哭了好一会儿，男孩抽抽嗒嗒的回答道：“我叫萧山。”
　　莲华等他哭完，将他拉了起来，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萧山抿唇不语，眼中有愤恨、有痛苦，莲华轻叹一声，说：“不回也罢，那同我走吧，只是山野之间多有妖族出没，该当学些保命之法。”说完又低头问萧山：“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萧山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抬头梗着嗓子道：“我想学杀人技！”说着，萧山抬起胳膊抹了下眼睛，忍着泪带着恨道：“恩人，我眼睁睁看着那个浪人杀了我娘却无能为力，他让我叫他爹，我不叫，他便要杀了我，我想跑，可他那把刀太快了，我还来不及转身刀就刺穿了我的肚皮，我知道他将我扔下了山坳，可我不敢动，我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我不想死。”
　　莲华皱着眉头看着萧山，目光中有疑惑有苍凉，终得什么也不曾说，牵着萧山的手向四方城方向走去。
　　日暮西山，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扯的越发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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