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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
就这样,许离就跟着顾长明跟着他们往城郊走。刚开始他们还对这二人颇有芥蒂,后来忙着赶路,就干脆忽视了这两个屁颠颠跟着自己的人。
人群进了城郊的一个废仓库。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原来已经有了不少人,都跟她们一样,都是些衣衫褴褛的老幼妇孺。中间摆着一口大铁锅,生了锈豁了口,歪歪斜斜架在火堆上,里面正煮着什么东西,冒着热气。也许是人多,仓库里一股难闻的骚臭味。
许离压抑住了自己想捂鼻子的冲动,拿两只眼来询问顾长明。顾长明倒显得不奇怪,只是脸上的早没有了先前的亮色,显得十分的阴沉灰暗。
跟他们一起来的人都自顾自见缝插针地找到地方,一屁股坐下来,开始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只剩他们俩站在仓库中间,那些人议论纷纷地看他们,却没人过来跟他们说话。气氛相当沉闷,跟憋了一个月将要下雨前的天空一样。许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倒是顾长明气定神闲,走过去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在怀里,然后一屁股坐在人群中,眨巴着眼盯着许离。许离没办法,也只好别扭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顾长明问那小女孩:“你父母呢?”
小女孩头发乱蓬蓬的,就见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她转头看看一旁的大人,细声说:“我跟着外婆来的。”
“去哪里?”许离插嘴。
小女孩摇摇头,倒是身边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粗声粗气地接话:“去哪里?哪里能活去哪里。”
其余的人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离吃了一惊,又看向顾长明,只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又偏头问那妇女:“家里的田也没了?”
那妇女答:“没了,眼看秋天的麦子还没来得及收,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了。”旁边有个老人插话:“她家男人打仗去了,没人给她做主。”
许离心知,这妇女的丈夫怕是被征去和西蜀打仗了。可是西蜀的仗早在上月就报捷了,而她的男人还没回来,怕不是……许离心里说不清的辛酸,看着顾长明,他似乎也不好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人群就是这样,没人问,有的话憋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说。可要是他们看见有人关心了,便会一窝蜂似地炸开。整个仓库从一潭死水变得像暴雨中的池塘一样,议论纷纷。
“官府为什么要收你们的地?”许离问。
“地本来就是官家的,要收就收了。”有人说。
“我听说是因为我们的地靠近宁安河,宁安河要筑坝了。”有老人苦笑着说。
许离一听,便说:“宁安河筑坝能解决吴州城水患,吴州城以后便夏无洪水,冬无干旱了。老人家该高兴才是。”
有几人听了许离这番话,都不自觉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些,弄得他很是尴尬。好在还有一些人赞同他,呆呆地跟着点头。
顾长明抛了个眼刀过来,朗声说:“筑坝,得利者谁?牺牲者谁?说是为民,现在却成了扰民。”
有几人沉默地点头,有个妇女哑着嗓子,道:“说是会安置好我们,现在却只能挤在这样一个仓库当中。”
许离有些为自己刚才的话羞愧,不禁低着头沉思。刚才那个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说:“一看你们俩就是富贵人家,不要在这里掺和啦。”
顾长明急道:“哎呀,老爷爷,我们两兄弟家里的田也被收走了,这个冬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呢!”
所有人看着他,眼神里除了不信还是不信。顾长明却依旧安之若素,问大家:“我们兄弟二人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明日便出城投奔亲戚去,如何?”
许离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却被顾长明暗自拦下。好在仓库里的人本来都各不认识,加上这两人也不算多,便都不说话,任凭二人折腾。
仓库内的火熄灭了,许离的背靠在冰冷的墙上,一时冷地哆嗦。顾长明看了他一眼,跑前跑后又在角落了生了一堆火,把他拉过来。
许离对于顾长明的行为总是摸不着头脑,却又不自觉地跟着做。这一冷一热惹得他有些恼火,坐下来了也不去看他。要不是我不识得回去的路,我真不会呆在这里和你一起疯,他蹭蹭鼻子,懊恼地想。
顾长明拿跟长木棍翻着火堆,笑:“许大人生气了?”
他没说话,拿袖子又蹭了蹭鼻子。
顾长明见他别扭的样子,心中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这样一个扭扭捏捏的人来这里。“西蜀那场仗,是我带的兵……”他似乎是自顾自地说,神情有些落寞。
“什么?”许离将埋在手臂弯里的头抬起来看着他。
顾长明又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来,说:“西蜀的仗不好打,连女人都彪悍得很,个个都能上战场。”
“顾大人……”许离无奈地皱眉,突然他回忆中突然想起孟亦之又一次跟他提过……“白虎将军顾长明?!”
“承蒙许大人夸奖!”他爽朗地笑。
许离一时没回过神来,眼前这个顾长明真的是那个从无败绩的白虎将军?那个西征西蜀、北伐贺兰、南下古越的白虎将军?
顾长明忽略了他瞪得跟铜陵似的眼,似乎对这表情早已司空见惯,笑着问:“许大人对于这群人有什么看法?”
许离有些惭愧,道:“太子那日提及安宁河筑坝事宜,我也是极赞成的……只是没想到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弄的人们这般凄惨……”
顾长明点头:“筑坝本不坏,坏就坏在下面的人执行起来并不顾及百姓。对他们而言,百姓的口碑再好,也升不了他们的官。”
“这些事情国王和太子并不知道。”
“众议早已纷纷扬扬,可惜不能抵达圣听。这些事情被下面的官员压了下来,上面不知道,这些事情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是敏儿知道了,他定然会……”许离思索。
“敏儿?”顾长明问。
许离看了他一眼,没作解释。过了好半天才说:“这些难民真可怜……”
“他们是可怜,可怜不争不怒!”顾长明厉声说。
“顾将军……”
顾长明见许离一副震惊的样子,便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自嘲道:“大辛国民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良民,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会安分地呆着,只要有片瓦遮头就会忍受所发生的一切。”
许离没做声,两眼死盯着顾长明。那个人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威严却又浪荡,两眼在发光,嘴角却明显的透露出哀伤,许离看着有些走神。只见他又拔出酒葫芦来,一口猛灌下去。
许离好半天才劝道:“这些话,顾将军不可在朝堂上说……”
“自是不会去说,我连朝都不上的,嘿嘿。”
许离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只得缩手缩脚呆在一旁。外面秋风大作,卷着沙尘和落下来的树枝。他有些困乏,脑袋里却还是顾长明亦正亦邪的笑容。
迷迷糊糊的,他隐约感觉到有衣衫加在了自己身上,他正想睁眼,却感觉一阵气息就在耳边,一会儿又没了。他似乎听见一声叹息,那个人说,你陪敏儿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书,脑袋迂得不得了……
次日清晨,许离醒后只见自己一人蜷在角落,身上盖着的是顾长明的青衫。他环视着仓库,人少了不少,铁锅又重新烧了起来,很多人拿着破碗在里面舀粥。靠着墙睡了一晚,他的背有些酸,腿也是麻的,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出门去,看见顾长明穿着一身单衣站在树下,背对着他。
他走过去将外衣递过去。
“劳烦许大人。”顾长明转过身来,许离一愣,单衣的顾长明看起来身段比孟亦之还要高,还要壮,神情却清爽柔和,似乎又与昨晚的顾长明不太一样,又与自己想象中的带兵打仗的白虎将军不太一样。
“许大人可是还要上早朝,我们这就回去。”他笑,眉宇间坦荡自如,似乎与许离相识已经很久。
许离都快忘了自己还要早朝的事情,这下心急地问:“这可怎么回去?”
顾长明笑,指指不远处。枯黄的草地上立着两匹健硕的马匹。顾长明一个口哨,那两匹马便一前一后朝这里奔过来。
“可是,我从没骑过马……”许离有些慌乱。
顾长明一愣,继而大笑,说了声“抱歉”便一个翻身上了马,还没等许离回过神来,顾长明又一把搂过他的腰,将他拉到身前,稳稳环住。
“啊……”许离一声惊呼。
惊讶还没完,马匹却长嘶一声,在顾长明的催使下拼命向城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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