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眠与艾未未系列之——拿你没办法

　　“你知道吗？哥。”他还记得在他的妹妹吕留念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前，曾经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要对小眠好一点，真的，她没有错。”
　　因为这一句话，他足足恨了那个周小眠三年。高中三年他千方百计地接近那个周小眠，要找到她害死他妹妹的证据，最后得到的结果让他几近崩溃：
　　吕留念说的居然是对的。

　　“大家好，我叫吕留良。”黑发茶眼的少年站在讲台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干净温和的笑脸让人无法讨厌。刚刚上高一的女孩在下面红着脸偷偷议论着，他的视线却只注意到最后一排。
　　一头很显眼的白色长发。
　　这个时候还想着染发吗？为什么学校没有管？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那个个子不算高却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倦怠地趴在桌子上，看样子，她昨晚的睡眠质量不高。

　　“吕留良同学，你就坐……”看了半天也只有白发少女前面的一个空位，而吕留良明显要比白发少女高出许多。班主任没有怎么思考，就微笑着说，“坐周小眠那个位子吧！周小眠，你往前挪一个位子。”
　　听到这个名字，吕留良的心里立刻“咯”的一声。
　　白发少女撑起脑袋，露出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灰色的眼眸淡的几乎看不清，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眼睛对于标准的美女来说稍显小，鼻子很小巧，柔软的嘴唇也很小，给人一种可爱又疏离的感觉。

　　白发少女邻桌的深棕色长发少女立刻苦起脸，小声抱怨着什么。深棕长发少女的邻桌，那个亚麻色长发的少女也叹了口气。
　　白发少女没有抱怨，而是很利落地将自己的桌子搬到前面去了。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点吃力，因为为了避免发出声响，她把整个桌子都抬了起来。
　　吕留良走了过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他朝白发少女微笑了一下。
　　白发少女一愣，然后立刻收回目光，低头开始准备上课。

　　“小眠~我好舍不得你啊~”一下课深棕发少女就黏了上来，嘴上这样说着，手将白发少女的胳膊摇个不停，亚麻色头发的女生也走了过来。
　　她们对后面的吕留良置若未罔。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吕留良根本无法想象这三个人的亲密无隙。她们有共同的喜好、相似的观点、互相弥补的性格特点，而且默契十足。当初吕留念也是这样没有办法加入她们，而感到怏怏不乐。不过很快，她就很得意地用“跟她们的相同点不多正说明我很独一无二”这样可爱的说法安慰了自己。
　　吕留良几乎可以想象，在那样乐观的笑脸下，隐藏着的事实是，她们三人就像忽略吕留良一样毫不留情地忽略了满怀期待的吕留念。

　　他恨这个女人恨得发疯。
　　最可气的是，在他越发接近她之后，他的恨居然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总是这样无辜，不说谎，又迟钝。
　　除去个性不够外向之外，她几乎时时让吕留良想起吕留念。

　　她说，这是老师让我交给你的笔记。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不还也可以，我抄了两份。
　　她说，隔壁的花灿灿让我转告你，她喜欢你。
　　她说，你真的很受欢迎，真羡慕。
　　她说，你的头脑很棒，比二姐还要聪明。
　　她说，对不起。
　　她说，谢谢你。
　　她说的话几乎要让他发疯。

　　他收到的情书她帮他整理，她不会做的题目他教她去做，她告诉他他跟她心中的哥哥很像，他帮她教训附近欺负她的混混，她在他的生日上送给他他最想要的CD……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像另一个吕留念。
　　为什么，她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为什么。

　　他有一天逃课。她依旧对老师瞒下他的行踪。他跟附近的不良少年头头打架，然后跟艾未未和尤宾浩认识。
　　尤宾浩说，你看起来不像坏学生呀。
　　他说，有可能我真的不是当坏学生的料。
　　然后艾未未“哧”地一下冷笑出来，一字一顿地说，你这叫窝囊。
　　他窝囊吗？
　　对，他真的很窝囊。

　　后来进展到每天放学后，他都跟艾未未和尤宾浩呆在一起。他们抽烟，打架，然后喝酒。他的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憋屈。
　　直到有一天他们三个在小馆子里看到周小眠，还有她那两个姐姐。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巴菲一边往嘴里放油炸花生一边没头没脑地问，王墨然垂下眼帘， “哪有那么快的事情。”
　　“都已经快半年了好不好？！”巴菲惊呼。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她立刻低下头往嘴里猛塞花生米，压低了声音问，“你那边呢？”
　　“没有。”周小眠斟了一杯白开水，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口。
　　“你们真的是！居然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从她家入手……”巴菲不无得意地说，王墨然淡淡一笑：“然后呢？”

　　“吕家真的是超级贵族诶！”巴菲皱起眉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不悦，吕留良却不由得紧张起来，“家里富得流油，而且和众多官员有来往，真的是应了封建社会那一句‘该死的士贵族’……”
　　“这么限制级的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王墨然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情，夹了一筷子小菜到碗里，她的态度有点心不在焉。
　　“当然是靠我娘啊！真的是，除了那个老太婆还能有谁……”巴菲小声地抱怨起来，巴菲的妈妈是一个很有名的律师，风风火火的性子和巴菲如出一辙。

　　“那你就别指望我了，我娘是个白豆腐，又干净又好捏。”王墨然摆摆手，王墨然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乐观主义者，一个颇有名气的童话艺术家。
　　本来到这里接下来该由周小眠说话的，不知为何饭桌却突然寂静下来。王墨然和巴菲对视一眼，明显对说到这个话题有点后悔。
　　“……我娘也不行的。”淡淡地说，周小眠伸筷子夹了一夹萝卜，巴菲顿时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怎么了吗？你还好意思问！”巴菲用筷子敲敲周小眠的碗沿，一脸鄙夷，“可你现在正在吃平常根本不会吃的白萝卜！”

　　周小眠低头看了一眼筷子上的菜，这才“嗯”了一声，皱着眉头把它塞进了嘴里。
　　王墨然默默地将小菜挪离巴菲的口水范围，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果然是这么回事，“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凡事不要耍两面派，耍两面派也不要用面瘫脸，面瘫脸不能连属性都三无，三无也不能这么无情无义无耻无感情……”
　　“所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终于忍受不了的王墨然打断了巴菲。

　　“我是说……吕留念的公墓都在公园里沉半年多了你真的不去看吗……”终于泄下气来，巴菲嘴里嘟嘟囔囔地低头夹菜，怎么也不愿直视她们两个。
　　本来是因为迁就她而让她单独坐一排，现在却变成了绝佳的地理位置——对于逼问来说。
　　周小眠没有说话。
　　她只是猛地喝了一口白开水，颊上顿时出现不自然的红晕——原来不是白开水，而是白酒。

　　“好了，巴菲。”王墨然温和的声音在吕留良听来就是对周小眠反应的默认，他喝酒喝酒喝酒，脸色比艾未未还要阴沉。
　　“可是……小眠你如果不勇于承担错误怎么能慰藉留念儿在天之灵……”
　　“哗——”
　　听得到这里，吕留念顿时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周小眠跟前夺过她手上的酒瓶，大声质问：“她刚刚要你承担什么错误慰藉吕留念在天之灵？！”
　　三人这时才注意到原本在不远处必定将刚刚的对话收于耳中的吕留良，巴菲的脸苍白了，王墨然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唯独周小眠低头看着被王墨然移到自己眼前的白萝卜。

　　那双唇，那么柔软，线条优美，曾经吐出那么多句亲切的话语。而现在，它们只因为另一双唇吐出的一句话，破灭了。
　　他们之间的友情，竟然如此脆弱。
　　“诶，不是，吕留良你听我说……”巴菲急急地辩解起来，吕留良却狠狠地冲她喊：“你别说话！”，然后又看向周小眠。
　　他要听她说。周小眠从不说谎。

　　“说什么？”抬起眼帘，周小眠无辜地问他。
　　吕留良当时真的很想像平时一样冲动地直接就把酒泼到她的头上，大快人心。可是他不能。
　　“说我是怎么害死她的吗？害死留念儿。”没等他说话，周小眠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为什么她可以将这样残忍的语句说的这样温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他居然还想要相信这个人？

　　“周小眠！”王墨然大声说。她的语气是警告，她在警告什么？吕留良根本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把这瓶酒倒下去——
　　“吕留良！你就真的觉得是小眠害死了留念儿吗？！”巴菲一把抓住吕留良的手腕，练过几年跆拳道的巴菲当然有不怕吕留良的资本，吕留良瞪着她。
　　“难道不是吗？”
　　“啪”的一声，就这样清脆的，一声质问，他们脆弱的友情，破裂了。
　　周小眠真的确定自己听到了。灵魂在很痛苦地哭泣的声音。

　　“真不愧是双胞胎！”巴菲的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焰，“明明是自己误会了小眠，却完全不去自己了解情况！当初是留念儿自己跟我们三个人决裂的！也是她拒绝小眠原谅她的请求的！而小眠根本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每次都要跟你们这些不了解事实真相的人道歉！！！”
　　“我不管！”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的吕留良一把甩开了巴菲的手，酒瓶掉在地上发出破裂的声音，“周小眠，是你害死我妹妹的！”
　　“你说够了吧。”王墨然冷冷地问。

　　一时酒馆里只剩下吕留良喘粗气的声音。

　　“既然你发泄完了，那么恕不奉陪。”一把推开吕留良，王墨然拉着周小眠，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巴菲瞪了吕留良一眼，将钱放到桌上，也连忙追了出去。
　　为什么……
　　吕留良突然觉得很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后来，是王墨然找到吕留良，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他。
　　包括周小眠的娘的事情。

　　周小眠小的时候父亲不怎么回来，母亲就总是很孤单。这个时候周小眠就会趴到母亲的膝头，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着母亲：讲笑话啦，说趣事啦，玩游戏啦，等等。
　　那个时候，周小眠还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但是什么时候，温柔的母亲变了呢？为什么要动不动就朝自己发火？为什么动不动就打骂自己？为什么总是经常哭？母亲到底怎么了？

　　随着年岁的增加，母亲的虐待更加变本加厉。周小眠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憋住眼泪，学会了将心事藏在心底，学会了用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是，如果就真的这样一直下去的话，周小眠还是会感到幸福。因为只要母亲神志稍微清醒的时候，又会十分的温柔。
　　所以，只要一直忍耐下去就好了。

　　后来呢？没有后来。11岁的时候，周小眠的腹部便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她开始不笑，学会了用各种各样暧昧的理由告诉老师她的妈妈不能来家长会，开始变得更加聪明，开始变得……
　　开始变得愈发孤独。
　　如果没有巴菲和王墨然，她或许就真的没救了。
　　11岁的那个雨夜，不再有鞭子。丧心病狂了的妇人举起了锋利的水果刀，凄厉的尖叫声引来了经常送给她水果的好心邻居。
　　她知道，那个时候，母亲是真的想要杀死她。

　　长大后的周小眠多了一个叫做吕留念的跟屁虫，她不是冷漠，只是很难接受。那样明媚的阳光，她早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逃避。逃避。
　　逃到无法再逃的境界，周小眠便多了一个被她称作留念儿的朋友。
　　真的，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真的以为，幸福已经来了。

　　可是为什么，吕留念喜欢的男孩子，会将情书投给周小眠。
　　为什么。
　　吕留念大声哭喊着“恨死你了”的那一天，突然天空就变得像11岁的那一个雨夜那样灰暗。
　　或许真的死了比较好吧。
　　周小眠的腕上于是又多了一道长长的割痕。

　　这一场戏里，没有主角。没有真正的获益者。
　　一个有趣的人。
　　周小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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