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千里

　　桃花落尽的时候，薛千里的鲛绫轿终于到达了青浦城外的柳林。一大早，前往青浦求医的人们尽数出现在青浦客栈外的空地上。不多久，一个头梳双环螺髻的圆脸姑娘姗姗而来。她一身粉色的纱裙，满脸灿烂的笑容，甚是招人喜欢。有眼尖的人认出来，那正是薛千里身边四个丫头中的白芷。
　　只听白芷笑吟吟的道：“各位久等了，想来各位远道而来必有所求。白芷也不耽搁各位太多时间。我家主人的规矩各位想必都知道。每天只诊十例。不是疑难杂症的白芷就在这给您瞧了。觉得自己是顽疾的可以到客栈里的白荗姑娘那里瞧瞧，领到牌子的人就可以去请咱家主人瞧病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蓝衫姑娘，除了脸上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五官居然跟眼前的白芷姑娘一模一样。应该就是白荗了。这对双生子果然容貌极为相似。
　　“请大家开始吧。”话音刚落，白芷面前迅速排起了长龙。

　　司无暇身形一动，率先站在了白荗面前。白荗冷冷看她一眼：“夫人无恙。”
　　“犬子全身经脉尽断，一年来延请尽名医，却无一人能医好。请姑娘通融。”司无暇眉头微皱急急得道。
　　白荗眉毛一挑，复又看了她一眼：“夫人夫家可是京城玉家？”
　　“正是。”司无暇正暗自揣测她问这个干什么。就听到白荗一声冷笑。
　　“夫人请回吧。玉少爷的病我们不医。”
　　白荗看着司无暇呆掉的表情，接着道：“玉夫人的素心十八剑白荗甚是景仰，他日有机会还请玉夫人不吝指教。”
　　司无暇缓过神来，眉头更是纠结。“犬子的病太医局都无人能医。千里神医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只要能医好蠡儿的腿，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
　　“哼，司家富有天下，玉家权倾朝野。玉夫人可是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你们办不到的？！”白荗的声音蓦地拔高。
　　司无暇一愣，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情绪失控。
　　只听白荗微微平息了一下心情。道：“此事是白荗私怨。夫人请回吧。”
　　司无暇大惊，“无暇并不记得见过姑娘，何时与姑娘结下私怨？难道姑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之玄他他在朝堂之上••••••”
　　白荗再次冷冷的打断了她，“夫人不必乱猜了，白荗自小无父无母。夫人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可见这么多年并无悔过之心。夫人请回吧。”
　　司无暇方寸大乱，正待再说什么，后面的人却已经不耐烦起来。

　　浑身裹在白色斗篷里的宁纤纤道：“既然白荗姑娘说了是私怨，可否请夫人稍后再与白荗姑娘商谈？小女子时间无多，还请夫人体谅。”
　　司无暇只得暂时退到一旁。
　　宁纤纤背对众人将斗篷稍稍撩起一点，白荗只看了一眼，便掏出一方深红色的木牌给她。道：“我家主人在镇外柳林。姑娘直走便是。”

　　青浦镇外柳林里的柳树此时刚刚发芽，鹅黄嫩绿无限的晕染出去，早晨薄薄的雾气缭绕其中，柳林就像是裹上了一层极薄极透的绿纱，氤氲着，升腾着，恍若幻境
　　柳林中央停着一顶巨大的轿子。没有遮拦，只在四周垂着白色的鲛绫纱。轿顶下垂下来的流苏结成穗子，上面系着晶莹剔透的玉铃铛。晨风吹过，鲛绫纱轻轻飘动，玉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倦倦的躺在轿子里。宁纤纤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觉得她躺着的姿势甚是慵懒，洒脱。就仿佛那样的卧姿是世上最舒服的。
　　待走近了，她发现这女子的相貌并不十分出众，额头略略大了一点，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头发都松松的披着，只在发尾七分处扎了一条黑色的带子，额前甚至有几缕掉落下来。她身上穿着一袭红色的广袖留仙裙，袖口和裙摆的位置绣了黑色繁复的图案。脚上穿着同色的绣花鞋，除了一样的黑色绣花图案，鞋尖的位置坠了大颗的南珠，甚是奢侈。
　　宁纤纤忽然觉得自己是闯进了这仙子的幻境。她几乎不想再挪动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一个的静谧。
　　可是她心底里却也明白，她千里迢迢来找的人，名动天下的红衣千里，就是眼前的她了。

　　薛千里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宁纤纤。
　　宁纤纤觉得自己被魇住了。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瞳仁略大，白色的瞳仁微微发蓝。像星夜下静静汪着的湖泊般静谧，像冬雪初融的寂寂蓝天般幽远，像晨雾缭绕的远山般疏离。是不容亵渎的寂寞高贵。
　　她的右耳却带了一支凤羽状的耳饰，长长的垂下来，在她洁白的颈子旁摇晃，居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这样的女子，只一眼，你就甘愿沉沦。

　　“姑娘可是一年前楼外楼夺冠的宁纤纤宁姑娘？”清凌凌的声音唤回了她神游的心。
　　宁纤纤摘下斗篷的帽子，欠首道：“小女子正是宁纤纤。”
　　薛千里微微一笑，“果然是美人啊。”居然像未注意到她的头发——从发根的部分开始往下慢慢的变白，只有发梢三寸往下还是黑的。配上她绝美的容颜，说不出的诡异。
　　“白发红颜••••••给宁姑娘下毒的人，可真是仁慈呢。”薛千里微微一笑，声音里有一丝讥诮：“那么，你来••••••是因为这满头白发配不上姑娘的绝世容颜么？”
　　宁纤纤凄凉一笑：“这身臭皮囊，纤纤并未放在心上，况且，白发红颜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毒，只是会让头发变白而已。”她低起头，声音里多了一丝坚定。“纤纤千里迢迢风餐露宿而来，只为了求姑娘大发慈悲救一人。”
　　“哦？”
　　“求姑娘救救小烟。纤纤愿来世为奴为婢报姑娘大恩。”说着，她缓缓的跪了下去。

　　有风轻轻的吹过柳林，玉铃铛叮叮作响。宁纤纤就这么跪着，一动不动，像是等待最后的判决。半晌，薛千里缓缓道：“你想要我救的人，所得何病？”
　　宁纤纤抽泣起来，缓缓道：“她中了夜昙。”
　　“哦？居然是夜昙么？”

　　夜昙是一种可以让你在一段时间之内容貌变得极美的药。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是之后的寿命。十年换一月，十年的寿命，可以换一个月的美貌。因为美丽的太短暂，像是深夜开放一时的昙花，所以叫做夜昙。
　　宁纤纤还在想着夜昙的可怕。忽然听到薛千里薄凉的声音。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她，条件是你死呢？”薛千里缓缓开口，嘴角依然挂着一丝讥诮的笑。“看到比我漂亮的美人，总是很难过呢。”
　　宁纤纤一愣，然后坚定的道：“小烟她为了让我离开霓裳坊，不惜吃了夜昙。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她而死呢。”
　　“那么，”薛千里缓缓伸出手，一颗赤红色的药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你把这颗毒药服下去吧。”

　　青浦客栈这边。
　　宁纤纤甫一离开，只听唰的一声，一柄薄薄的短剑已经架在白荗的颈上。执剑的却是司无暇。
　　司无暇脸上的表情竟是十分凌厉，与方才判若俩人。只听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知道素心十八剑。”
　　素心十八剑原是她的绝技，可是世上除了她的师门中人，并无他人知晓。刚才她乍听到求医被拒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确是大大吃了一惊。以她的性格，不辨敌友于是先发制人。
　　白荗居然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似乎脖子上被架了刀的不是她一样。
　　这边的巨变忽生，客栈外白芷看在眼里却是依旧笑语嫣然，“玉夫人可要拿稳了，您的秋水双匕可是锋利的紧。我姐姐的脖颈可细嫩着呢。您要是一不小心划了这么一道，可别怪我没提醒您。到时候我家主人一生气您可不要后悔哦。”
　　司无暇冷颜一笑,“俩位姑娘可着实不敢让人小瞧，小小年纪医术了得不说，胆识阅历也非常人能及。素心十八剑也就罢了，连我的秋水匕是双匕都知道。这下司无暇更不敢小瞧俩位了。今日若你们医好了我的蠡儿还罢，若是医不好，必然叫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白芷展颜一笑，居然不再往这边看一眼。
　　司无暇当年闯荡江湖之时性子甚是火爆，后来嫁给了玉知玄才有所收敛。此时见俩人如此模样，心中已然大怒，若不是顾念爱子的病，早已动起手来。此时更是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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