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

　　眼皮上仿佛压了千斤的重量，沉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引诱着他继续沉入香甜的梦里。但是心底似乎总有个声音在叫嚣，他莫名地觉得自己不能再睡下去，用尽了力气，他以为自己已经睁大了眼睛，而事实上那只不过是睫毛上一点无人觉察到的轻微颤动。
　　眼睛无意识地转动半响，眼前的情景才终于可以清晰地映在瞳孔之中。
　　简单陌生的房间里，叶慕瑾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什么，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弧度优美的细线。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叶慕瑾抬起头，轻易地在他的眼里捕捉到自己的影子。
　　四目相接，就像他每次醒来一样，阿水微微弯起唇角。
　　叶慕瑾扶他半靠在枕上，淡淡开口：“睡醒了这么高兴？”
　　阿水摇摇头，轻咳了一声，弯成月牙的眼里盈着满满的促狭笑意，直直地看着叶慕瑾，反问道：“表哥这几年总是在外面，即使回来也刻意冷淡，是为了什么？”
　　叶家少爷看着他一手养大了的小孩，静默片刻，面无表情道：“等你及冠的时候再来问我。”
　　阿水瘪瘪嘴，嘟哝道：“我又不是笨蛋。”
　　“但是还太小。”不容置疑的语气。
　　阿水鼓起脸转过头，18岁就成亲了的人，居然敢说他太小！
　　不过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叶家少爷多年积威，在叶家敢反驳他的人还真没有，何况是阿水这样听话听成习惯的。
　　叶慕瑾挑过他的脸，轻叹道：“我十五岁下山，游历三年而成亲，都是我自己选的。离儿十岁上山，等他下山后一样是随他选，本来你也该是如此。”
　　阿水咬咬唇：“是因为我的病？”
　　叶慕瑾点头，虽然被他养的心思简单了点，但是毓水本就是聪慧的人，很多事情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阿水皱眉：“那，这次昏睡的时间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叶慕瑾递给他手上的地图，淡淡道：“按照药师留下来的书，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片海里，不过我们的船漂了七天了，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阿水轻咳一声，白皙的脸上泛起丝丝笑意：“表哥你连着急的样子都跟别人不一样啊。”
　　叶慕瑾静默地看着躺在床上乐呵呵的人，阴森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叶家少爷发威，阿水自然不敢再放肆，虽然心里还是笑开了花，仍然乖乖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张脸，看着他表哥，轻声道：“表哥你不要担心，大昭那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也还没有跟着你走过丝路，我不会死的，何况你是叶慕瑾啊，没什么是表哥你做不到的！”
　　叶慕瑾失笑，手指抚过留在外面的带着温热气息的头发，自语道：“是啊，我是叶慕瑾，天底下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我会将发冠亲手戴于你头上。
　　会带你踏遍整个大昭，甚至于塞外西域。
　　所有可以选择的都会让你拥有，但是最后的选择，只能是我。
　　舱外，海风忽起。
　　通往异域的浩淼大海，就像十年前一样，再次见证了温柔决绝的誓言，只是这一次，可会不同？

　　寂静的深夜，突然模模糊糊地有了点动静，很快地，这点声音迅速蔓延，片刻之间舱外就一片嘈杂起来。
　　阿水踏出船舱，黑压压的船上只有零星的几点光，到处都是急急的脚步声。看不清的黑影飞快地走来走去，噔噔的响声连成一片。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剧烈颤抖一下，阿水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滑倒。一只手搂过他腰，飞身跃过急匆匆的人群，停在另一边船舱前。
　　好不容易站稳，抬头就看见他家表哥狠狠瞪了他一眼。秦书雅和阿发也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阿水不好意思起来，他也不是故意要拖人后腿的啊，不过这么大动静能忍着不出来看的除非是条死猪吧……
　　船身一阵一阵地摇晃，周围这些人都岿然不动地观看着船板上的情形，阿水有如风中破叶般前摇后摆了几次之后，终于决定不丢这个人，一步一步地紧紧巴在了叶慕瑾身上。感动地发现世界终于停止了晃动。
　　人群还在船上四处走动，偌大的船上只听到一个浑厚粗壮的声音站在船中央大声嘶吼。
　　“落帆！落帆！他奶奶地死小子没吃饭啊！落个帆都这么久！”
　　“船舵！船舵！要三个人，都他妈死哪去了！”
　　“这么好的船，使劲来呀！别他妈浪费了！”
　　负责落帆的少年仔跑到那人面前，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竹子卡住了，放不下来！”
　　蓝向皱皱眉，对着叶慕瑾示意一下，拔出裤管的匕首，径自走下去。
　　众人都已经就位，阿水连呼吸都忘记了，睁大着眼睛看着蓝向走到船头，飞身跃上了高高的桅杆。
　　时间彷佛静止，人影是完全看不到了，只有高大的桅杆笔直矗立着。浪头越来越大，带着怒号声迎着船头扑面而下。巨大的硬帆终于哐当一声倒下，然而上面的人却似乎是支撑不住，一头扎进了海里！
　　阿水忍不住叫了一声，身边已有人如箭般射了出去！
　　阿水紧紧地攥住衣袖，眼睛眨都不敢眨。突然一条急浪冲出海底，两人如最矫健的鱼一样翻转着稳稳落在了船上。
　　蓝向似乎是受了点伤，阿发搀着他走回来，忍不住抱怨：“少爷，你看看他这么个人，怎么就这么死拧，就你功夫最厉害？”
　　蓝向全身都湿透，眼睛里却是止不住的光彩兴奋，拧了拧头发上的水，轻轻踹了阿发一脚，嘀咕了声啰嗦个啥，弯腰进了舱内。
　　船中央，在风口中打着赤膊的船长还在嘶吼，极度兴奋的声音只差没有像狼那样对着大浪嗷嗷嚎叫两声。
　　阿水站在舱口看着，渐渐地脸上也晕开了一层红色，他试着放开叶慕瑾，摇摇晃晃地坚持站稳，狼狈地对着转头看向他的叶慕瑾微笑，阿水大声喊道：“表哥，等我们回去，我也要跟队出海！”
　　叶慕瑾揽过他腰，微微一笑：“等你能站稳，就让你跟。”

　　狂暴而安静的海上之夜，随着船长的一声令下，舵杆吱嘎吱嘎转了起来，数十只大浆也飞速转动，狂风之中响起了嘹亮的古老号子。
　　苍苍兮大海，浩浩乎天池。
　　巍巍兮行舟，矫矫乎儿郎！

　　传说中的美丽岛国，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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