疚念

　　言序努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封住穴道止血.

　　昏暗中感觉有人靠近,却不甚清晰.

　　听到树叶相碰清脆的声响才发觉自己已冲进了林子,言序起身,警觉地感知身边的动静.

　　一道身影忽然从上俯冲下来,言序迅速拿起手中两柄剑挡住.却十分无力,被一掌震开,整个人撞向身后的树,感觉越来越多的落叶飘落,自己的气息也越来越不稳定.

　　"你要做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言少主尽可放心,我不会要你性命,不过是要你手中的那把剑."

　　"哼,那看你有没有能力来取."

　　"哦,言少主认为你自己有能力护着那把剑吗."

　　"卑鄙."

　　"我倒是只要一把."

　　"什么意思."

　　"不要宁小姐的也不想要'月影剑',就要你的'日影剑'."

　　"'日影剑'......"

　　"只怕......你没命取."

　　言序猛然起身,拔起'日影剑'向身前的人袭去,那人竟躲避不及,肩头受了一剑.

　　"怎么会......"

　　言序强行提起体内因刚才一掌紊乱的内力,不等那人回过神,便向他的胸膛刺去.

　　剑身直入那人胸膛.

　　"必须杀了你....."言序的嘴角开始溢出血.

　　"你知道为什么吗?"抹去嘴边的血红.

　　"因为,这把剑不叫'日影',叫'延'"

　　胸口一阵绞痛,却不是因为裂开的伤口.往事如浮云,飘渺挥之不去.

　　叶季霜回拽住缰绳,几个细碎的马蹄声渐缓,四周回复平静.

　　言序将手中的剑抽离身前已然气绝的人,血液从指尖低落,

　　朦胧夜色下,看不清言序渐渐迷离的眼神.

　　微弱的月光照在这片土地上显得荒凉,透过月光,叶季霜看到言序胸前粗布料一片斑驳.

　　急忙下马,摸索出身上的创伤药,却迟迟不敢靠近,最后对言序胸前的大片血迹实在不忍看下去,咬咬牙上前.

　　刚想扶言序到树边,结果一伸手触碰到言序的胳膊,就被推了一把.

　　两人同时后退几步,言序后背撞上树身,扯动胸前的伤口,吃疼的发出一声闷哼,慢慢的滑坐至地上.

　　过往潮汐般上涌,一切,为什么会现在变成这样.

　　"随身防器岂是能换来换去的."

　　"好,那以后叫'延'好了."

　　"祖辈传下的东西,随意改名是对先人的不敬."

　　记忆中那张脸,噘着嘴时娇嗔的模样时刻浮现......

　　"你的'续'呢?"

　　"换了."

　　"怎么说换就换?"

　　"就一把剑,对我不具什么意义,对你就更不用说了,于你我皆不甚贵重,迟早把它送人."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当时说的只是气话,最后那把剑还是随身带着......

　　周围本就朦胧的一切更加模糊,放下手中的'日影',扶住自己的脸,湿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滑落.

　　对自己发出一声嘲讽的苦笑,眼泪决了堤,不住涌出.

　　叶季霜怔住了,月色在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泪水是再也凝不出了,仅存的是不断聚合的悔恨,的确......不得好死才是自己应有的下场.

　　直到言序身体不再颤抖,叶季霜才走过去,将他的衣服拉开,胸口的白色布条已被染红,解开布条,擦去凝结的血迹,将创伤药涂抹上.

　　没有干净的布条,叶季霜只能撕下长衫下摆,

　　等到包扎完胸口,皱着眉头拔出言序臂上的叶刃.

　　"嗯......"听到言序喉间发出的轻微呻吟,抬了下头,煞白的双唇被咬紧,叶季霜心里一紧,有些难受和害怕,停下动作.

　　言序再次陷入昏沉,慢慢低首,叶季霜挽起他的袖子,动作极缓极轻,连完好的皮肤也怕触碰到.

　　处理伤口用了很长的时间,天空不再一片墨黑,透着些许灰,有些冷,把言序的袖子放下,整理好他胸前的衣襟,向周围巡视.

　　在附近捡了些树枝,堆架一起,用火折子点燃.把言序的衣服再拉严实些,在旁边倚着树坐下.

　　火团裹着树枝"噼啪"作响,跃动的光亮映着两张清秀的脸,睡梦中同样带着落寞的脸.

　　清晨特有的气息传入鼻间,言序身体颤了一下,睁开酸涩的眼睛,抬起头,日渐憔悴的脸有了清醒的神色,转而
　　是无法掩盖的愤怒.

　　将"续"迅速从从剑鞘抽离,感觉身边气息的方向,往地上轻推一掌,不过一瞬,身子吹起的落叶般轻盈而起,似是顺着风,悄无声息.

　　长剑稳握在手,直指叶季霜的剑尖没有丝毫抖动,剑气化作一丝风微微掀起叶季霜额前的刘海.

　　熟睡的叶季霜表情依旧冷淡,却是表层的冷淡,连睡梦中也要掩饰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内心.

　　垂下手中的剑,言序按住胸口,方才自己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不能再手软,只是看到这样一张脸,自己再一次下不了手,甚至有"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的错愕.

　　..........

　　"救了你与杀了她,是两回事."

　　"我杀了她,我的性命由你来取,救了你,领不领情在你."

　　两回事......

　　这个自己要除去的人救了自己两次,现在不杀他或许是觉得有所亏欠.但自己是不可能因为受过他的恩而打消让他抵命的念头,那么,把人情还了的话,自己就下得了手了......自己只是觉得亏欠罢了,同情......对这样的人------一个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凶手.

　　怒颜缓下来,回到原处坐下,把剑并回鞘中,闭眼调息,昨夜那人一掌下得不轻,好在及时挡住,没造成过于棘手的内伤.

　　这几日不能再做打斗,旧伤仍未复原,内息也不够稳,需要找个地方休养几日,今日得找客栈投宿.

　　经脉的酸胀感随体内偱进的暖流稍微缓解些,四周平静清宁,不适感也逐渐消散.

　　叶季霜没有练武之人的警觉,对周围的动静并不敏感,因为疲累而睡得很沉.

　　醒来时看到身边的人闭着眼睛,知晓自己不能有太大的动静,睁着眼不敢动.

　　看到言序的情绪较之昨夜已镇静下来,微微舒了口气.

　　会使这样一个坚毅的人流下泪水,那有多痛心,而偏偏这一切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挽回不了,更别说是弥补.沉下眼皮,望着那张脸陷入沉思的感伤.

　　细密的睫毛微颤,言序睁开眼睛,叶季霜出神了好一会,看到言序突然的动静不由一惊,响动引来冰冷的视线.

　　"嗯......对不起."是以为自己惊醒眼前的人,还是为自己犯下使得这个人昨夜失控的弥天过错,此时,道歉有些变味,两个人都分不清是此是彼.

　　叶季霜再次沉下眉睫,一切都那么矛盾,然而,这些都是自己讨来的,能怨谁.

　　言序不予理会,拎起身边两把剑,转身.

　　"对不......起."道歉显得无力,只是,这样能缓解自己的愧疚感.

　　言序背对着他,侧过清俊的脸瞥了一眼,朝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季霜本以为如此会换来他的愤怒,或许痛打自己一顿两个人都会好受些,只是,为什么不......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形似侠客,一个貌似书生,道不尽的风华,只是身着的衣物有些不堪,热闹的街市上不时投来讶异的目光,言序道貌岸然,对别人的打量不屑一顾,叶季霜则若有所思,不失儒雅地迈着步伐跟着,没有注意身边斜向自己的视线.

　　叶季霜看到身前的人停下脚步,自己也停下,方顺着言序的视线看去,言序便再次举步向前.

　　"客满楼"三字还未看清,就快步跟上.

　　客栈内的人看到这样的两个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宽大热闹的客栈顿时鸦雀无声,柜台前打着算盘的掌柜僵住了手指.

　　见言序面无表情地走近,额前开始渗出冷汗,但仍保持生意人处事惯有圆滑,态度谦顺地开口.

　　"客官有何吩咐."

　　"一间上房."其实本想要两间,只是两人此时衣裳狼藉格外引人注目,身边随时可能出现威胁,不得不考虑只身是否妥帖.

　　虽然很不放心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可能引来什么岔子,只是也看得出眼前的人不简单,惹不得.

　　低眉顺眼地应"是",让小二领着两人上楼.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叫唤不要来磕门打搅."

　　"是.....是....."小二哈腰俯首退了出去.

　　纵然一身狼狈,两人都没有心思去解决身上的衣服,言序把剑放在床沿,起身到床上,再次运功调息.

　　叶季霜只能在桌案边坐下,连呼吸也放轻.

　　不一会,门外传来敲门声,叶季霜站起身,往床上看了一眼,不知是否应该开门.

　　运气被打断,言序淡定地睁开眼,吐了口气,待体息平稳些了,才皱着眉头看叶季霜一眼,又看向两扇紧闭的门.

　　叶季霜见他睁开眼,才转身去开门.

　　小二杵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神色有些慌张.

　　"不是有意打扰二位,刚才有个公子吩咐小的把这个包袱拿给两位公子."

　　叶季霜又回头看了言序一眼,见他没有要责备的意思,接过小二手中的包袱.

　　"你去打盆水来吧."

　　"是."

　　走到言序身边,把包袱放在床上,自己就走到门外等小二的水.

　　言序把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件干净的衣服还有三个小瓶子,还有一些干净的布条.

　　不用打开言序便知道一瓶是极好的外伤药"百愈散",一瓶是治内伤的"复元丹",还有一瓶......

　　言序揭开盖子,瓶口往手心倾下,滑出三颗小蜡丸.

　　将小蜡丸裹在手里,叹了口气,这些是言风决遣人送来的,回想起昨夜自己太过冲动,险些要和他动手,心里有些懊悔.

　　叶季霜在门外接过小二手中的盆子,进房放在盆架上,见言序把手中几颗细小的圆状物放进一个小瓶子,从包袱里抽出一件衣服,扔给他.

　　接过衣物,叶季霜到门边把门合上,没有丝毫迟疑脱下被撕得有些破碎的外衣,换上,言序则脱下身上的衣服后,揭开胸口的布条.

　　叶季霜昨夜才给他换上药,见他此时所为,不免有些疑虑,但没有阻止.

　　见言序拆去布条后露出有些触目的伤痕,叶季霜微微别过头,两个人的视线便再也没有相交,言序从床上起身,拿了布巾浸湿,擦拭伤口周围的药末.

　　等到言序重新上药拿起布条,叶季霜毫不犹豫走过去,毕竟让言序自己包扎不够顺手,布条绕过肩头会有难度
　　.

　　叶季霜也算少爷出身,并不会伺候人,只是心细,给言序换了几次药懂得该如何做.

　　"给我吧."

　　言序把布条给叶季霜,转身背对着他,包扎时两人虽一言不发,动作却是契合的.

　　叶季霜心里感到惊讶,他对自己算是客气了,并没有明显排拒自己.言序在他停下动作时闪过一个念头"到时候,让他自行了断也未曾不可",因为自己未必下的了手,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燥乱,握紧拳头,不可以......救命之恩怜恤之情与弑妻之仇绝不能混为一谈,该还的自己会一一还回去,但是要报仇自己绝不会手软.

　　中午小二送上来些酒菜,见两人都打理整洁了,叶季霜也表现出谦和,等到两个人都用过午膳,自发进来收拾.

　　"二位好好休息,小的不进来打搅了."

　　静默地用过膳,言序倒在床上就闭眼睡去,叶季霜也手支着前额,坐桌子边小憩.

　　临近傍晚,夕阳的软红透过窗户铺进房间,昏暗的光线使得屋内的气息有些消沉.

　　耳边又是一阵敲门声,叶季霜猛地站起身,见言序从自己身边走过,快速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小二见眼前的人眼神凛然,低着头退了几步,一个身影向前.

　　"是言少主吧."

　　"你是谁."

　　"我们帮主想请言少主和你的朋友到府上一坐,不知少主可赏这个脸?"

　　"你们帮主是谁?"

　　"言少主去了便知."

　　男子见言序面露警戒,勾起嘴角一笑.

　　"兴许兴许我们帮主会告诉一些言少主想知道的."

　　见言序不语,男子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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