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首恶

　　慕容雨慢慢站了起来，满腔怒意像滚水般沸腾着，几乎要从口中迸射出来。

　　“一千年前，烽火连绵，战乱四起，寻常百姓连苟且偷生都无法做到，何况像你们这样坐在酒楼里高谈阔论。一座护佑众生的城池，在当时是多么可贵的存在。圣师立下太平碑的时候，天下人哪一个不是感恩戴德？你们在诗文里洋洋洒洒的赞词，就连我一个女子也能说出一二：什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什么恩泽万民，千古不磨。”

　　她环视四周一圈，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了慑人的寒霜。

　　“一开始，只是想要在弱肉强食的世道里保全性命，想要能够吃到几餐饱饭。后来，日子慢慢好过了，人心是不是就变了？一千年来，可有一个在太平城中杀人者没有付出代价？可有一位在太平城里作恶者逃过惩罚？被人唾骂也好，憎恨也罢，太平碑苦守着当年圣师的遗志，保护这座城池几十万个日夜，他何错之有？”

　　慕容雨想到太平碑被毁的那一夜，血肉模糊的太平在沙地上挣扎着爬向青羿，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惩治恶人的场面，双眼就忍不住发红。

　　“是。他能量有限，没有办法追踪到恶人在城外犯下的罪行。他不通人性，不懂得法外开恩的道理。他甚至连讨厌你们，憎恨你们的感情都没有，只是默默守护着圣师对天下人的承诺。这样精诚的太平碑，又怎么能够想得到人心的龌龊，猜得中世人的卑鄙？有错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利用规则作恶的世人。”

　　她将目光重新转向虬髯大汉，讽刺地一笑：“你说的很对啊，千年前的规则，确实不适合现在的人心。这样的太平碑，毁去也好，以免被世道弄脏了眼睛。这座城里的人，已经不再值得他来守护。”

　　虬髯大汉听完她的话，总觉得心里噎得慌，却不知道该从何反驳。毕竟人家姑娘的意思，也是赞成城主的做法，可怎么听了就那么不舒服呢？

　　还是之前为他解围的书生听懂了弦外之音，站起来道：“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太平碑又不是人，怎么会有憎恨委屈之类的感情呢？它只是圣师留下的一样器物，诞生的目的就是保得此城千年太平。如今四海升平，它的存在已经不合时宜，为了天下百姓，这般下场也算功德圆满，全了圣师一片爱民之心。”

　　另一张桌子上的客人也应和道：“没错，莫非姑娘觉得连器物也会生出贪嗔之心？那在下手中这个白瓷杯，岂不是也会因为被我使用而沾沾自喜？”

　　“欧阳兄所言甚是。毕竟是小姑娘，未免多愁善感了一些。”

　　“是啊是啊，若是太平碑有灵，恐怕还会感谢张城主所为，免得它继续助纣为虐，辜负当年圣师的好意。”

　　听到这里，慕容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够了！”随着她的怒喝，猩红的真气铺天盖地膨胀开去，身上暗藏的针线顺着真气发射而出！

　　闪着寒光的银针狠狠钉入天花板、桌椅和地面，将红色丝线纵横交错成庞杂巨网！

　　酒楼中有不少身负武功的好手，今天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是眨眼间，所有食客店员都已被困入这张血红丝网，或坐或立。还有几个被丝线压趴在地，身上皮开肉绽，其中就有刚刚大放厥词的书生等人。

　　那名少女就坐在这张巨大丝网的中心，红色衣裙随着暴动的真气猎猎起舞，一张小脸在铺天盖地的猩红中透出十分妖异来。

　　“血、血雨慕容！”不知是谁恐惧地大叫一声，喊出她的名号来。

　　这般年轻的御气高手，又以红色针线为武器，江湖之中只有血雨慕容一人而已。

　　听到这个名号，所有人都是面色煞白。

　　天下谁不知道天邢四煞的赫赫凶名，据说四人当中，腥风司徒最好屠人满门，血雨慕容与他齐名，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如今众人都被困于丝网之中，慕容雨只需一个意动，就能用灌满真气的丝线将他们大卸八块。

　　想通此节，酒楼内众人不由得面如死灰，心中恐惧无法言喻。偏偏他们还得死死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因为这些丝线均是贴肉而过，早就在皮肤上划开一道道血痕，只要微微抖动一下，丝线就会割进肉里，传来钻心疼意。

　　四周只能听见众人压抑的呼吸，细密的血珠顺着丝线缓缓滚落在地，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动。

　　慕容雨双眼通红，看着丝网中的众人，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在这种可怕的气氛下，终于有人支持不住，崩溃地大叫起来：“血雨慕容！你在太平城里作恶，不怕天罚吗！”

　　“呵……”慕容雨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串笑声滚珠般从喉中流泻而出，“呵……哈哈哈……”

　　她虽然在笑，双目却比身上衣裳还要红：“死到临头，你们倒想起太平碑来了？别忘了，他在昨晚就已经粉身碎骨，不复存在了。你们不是正高兴吗？我倒要看看，如今这太平城中，还有什么能够保住你们的小命！”

　　“妖女你快住手！城主昨晚能够镇压城中恶人的作乱，也一定能将你拿下！”

　　“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一意孤行，天底下那么多正派高手不会放过你的！”

　　“如我死在此处，破晓楼上下千余人与你不死不休！”

　　面对死亡的威胁，一些人口不择言大喊大叫起来。他们却不知道，慕容雨之前四百万能量级的时候，就已经让神捕司和各大门派束手无策。如今实力翻了一倍还不止，除非有几大御气高手联合，或者凝器境的前辈出手，否则还真没人能阻止这个疯狂的女人。

　　整个二楼只有坐在慕容雨身边的青羿和太平还能行动自如。青羿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慕容雨发飙，他有心帮众人求情，却被她身上的真气压制得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更没办法张开嘴巴说话了。

　　眼看怒火中烧的慕容雨就要酿成惨剧，青羿急得满头大汗。他虽然也愤恨这些人忘恩负义的行径，却从没有要夺人性命的想法。他并不清楚，其实慕容雨根本不会真的杀人，只是太过愤怒想要给他们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罢了。

　　至于这个教训会不会让人断手断脚，已经失去理智的慕容雨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一些人眼看威逼无效，开始哭嚎着求饶的时候，慕容雨伸出了右手。

　　青羿虽然远远未达到御气境界，但武当绝学讲求对真气的感知和控制。他分明感觉到，遍布酒楼的丝线，每一根都被浓缩的真气丝操纵着。这所有看不见实体的真气丝，全部都集中到了这只右手上。

　　只要慕容雨轻轻一握拳，金凤酒楼就会变成修罗地狱。

　　而她的右手，已经缓缓动了起来。众人身上的丝线骤然勒紧，四周一片鬼哭狼嚎。

　　就在这时，一只玉石般完美的手从旁边伸出，轻轻压住了她的右手。

　　慕容雨惊愕地转头，发现太平正皱着眉头，用仅存的左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太平，怎么了？”慕容雨有些担心地问，她还是第一次从太平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娘，我这里不舒服。”太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慕容雨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她本来一直忍着的，就算替太平委屈得要命，就算被他们气得要死，也不想让这些无耻小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但现在，看到太平那双眼睛里带着的乞求，她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

　　就算失去了本体，就算失去了记忆，太平他还是记得，要好好替千年前的那个人，守护这座城里的百姓。哪怕这些人是如此肮脏，如此令人作呕。

　　就连想要认她和江涵做爹娘的时候，向他们讨要奶瓶的时候，也从没有露出过乞求的表情，现在居然为这些人来求她。

　　这样好的太平，她又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

　　充满杀意的真气瞬间散去，压制住众人的丝线重新变回柔软的质地，散落在地。

　　没有理会四周的一片混乱，慕容雨从地上捡起奶瓶，塞入太平手中，然后道：“走吧，太平。娘亲带你回家，去见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舅舅。太平城这个破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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