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烟雨一池雪

　　文承二百二十年，冬。
　　大雪纷扬，东宫丽妃产下两名皇子，丽妃抬头见窗外一枝寒梅垂在枝头，白雪衬着殷红，便为两位皇子分别取名慕容寒景、慕容殷。文承帝龙颜大悦，随即立丽妃为后。
　　那一年寒冬，注定了一段浩劫的开端。
　　并不是随之而来的战乱，而是这个注定不凡的少年与另一个人宿命的羁绊。
　　文承二百三十二年，夏。
　　樱花落尽春将困。夏日炎炎初临，已是让人燥热难耐。
　　北方叛军依旧不乏的进攻边塞城池，近日北方已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宫廷上下人心惶惶无不惊恐无心消暑乘凉。
　　唯唯慕容殷不问国事，静倚栏杆，独赏嫣红将开的荷花，如碧的莲叶，心中另一片天地。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身边的这些宫娥也不懂朝政社稷，更是摸不着这主子的性子，只是静静的看着这红莲衬美人的绝妙景致，觉得好生可人美丽。
　　这时楼下一阵言语交谈传到楼上，脚步声约见清晰，慕容殷嫣然一笑，知是那位与自己同岁的兄长慕容寒景来了。两人关系从小甚好，全不同其它兄长之间常常反目成仇手足相残，相反倒是无话不说常常相约一同赏月、打猎。
　　两位太子虽年仅十二，但两人都出落的高挑英俊。慕容殷是有一种寒冰般的冷傲和英邪之气，慕容寒景则是有一种灵动的妖媚之感比后宫嫔妃都还美上八分，并且文韬武略无不精通，深受当今圣上喜爱。不过两人都从未想过将来谁会继承江山大业。说是没有豪情壮志也好，不知皇上良苦用心也好，在幽幽皇庭之中又有什么比感情更有温度长暖人心的？
　　“眼下正是叛乱时局愈演愈烈，殷儿你竟还有这般闲情雅趣。”慕容寒景含笑调侃着。
　　“皇兄不会是想让我率军平乱吧？”慕容殷浅浅一笑，看向窗外的荷塘，“我并无带兵打仗之才，虽然也想效力但父皇总说我尚且年幼，不过国在志便不挫。”
　　“这场战乱倘若是平息了，如果没有良方回复经济平定民心，国家恐怕也是治理不好吧。”
　　慕容殷闭目不语。
　　夏日午后的光线照射在少年俊俏的侧脸上，恬静中不乏丝丝邪魅之气。
　　“殷儿，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慕容殷笑了笑，只当是玩笑罢了。
　　如此而已。
　　文承二百三十七年，秋。
　　战乱愈加严重，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当下局势愈演愈烈，敌方军力愈发强大，已连日攻破数座要塞城池。
　　文承帝封慕容殷为献王，封慕容寒景为锦王，并下旨命慕容寒景率军前去北疆平定战乱。
　　而文承帝当下仍旧是寻欢作乐吟诗作对，命人修建酒池肉林、玉树瑶台。引来大批文武百官的不屑之言，禀明此事的奏折无数，文承帝却是不加理喻。皇后虽也万分气恼，但自己若是得罪了君主一分半分，不保会连累家族子女。所以也只好惹起吞声草草作罢。
　　正值中秋佳节月儿正圆，千里皓月、万里星河，叶落了满地，袖罗垂瘦影，瘦影垂袖罗。这与亲人相聚的日子，却成了离别日的前夜。再美好的月色，在佳人眼中也是昏暗苍凉。
　　慕容殷为慕容寒景践行，青樽斟上满杯，一饮而尽。
　　“殷儿，此去未卜相逢年，更何况，国之将亡，群臣上下都说你我是妖后所生的孽种，我这番一去，我真的害怕会有人对你不利······”慕容寒景浓密的睫毛垂下，微微遮住忧郁的眼神，俊颜上一点无奈一点牵挂一览无余。
　　“母后也是有她的难言之隐，我不顾及群臣猜疑。寒窗苦读十年、终归是纸上谈兵、也无用武之地，我虽上不了战场不能为国出谋，但防范奸人的心机也不是没有。皇兄，你理应放心前去才是，不必挂念殷儿。”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平静中略带一抹微笑，心中却是淌血一般绞痛。
　　“你等我，殷儿，我定会回来，平安无事的。”
　　慕容殷颔首微笑。放下酒杯站起，“倦了，我去休息了。”
　　慕容殷走在池塘边的走廊上，月印池面，宛若银盘里的明珠一般。慕容殷拭去眼角珠泪，闭上眼却也思念成行、泪已成双。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影。
　　文承二百三十九年，冬。
　　叛军杀入长安，尘埃滚滚，势如破竹。
　　文承帝自刎，皇后服毒自尽，随之城陷，国亡。
　　慕容殷至此结束了他十九年来玉宇琼楼浮生若梦的锦绣年华。乔装跟着侍卫趁乱逃脱，离开了这昔日丝竹歌舞紫烟萦绕的宫廷皇园。
　　回首，亭台楼阁不曾更改，只是山河碎，唯有月影相伴，已然凄凉。
　　当叛军发现慕容殷，准备以妖后子嗣之名处车裂之刑时，一个少年突然出现，杀死了士兵救下自己。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寒景。
　　两人相视不语，之间是长久的思念，西风泪不干。
　　慕容寒景带着慕容殷连夜出了长安。怪也是路上竟无追兵。
　　那晚两人露宿野外，慕容殷身体偏弱好在平日习武强身不至于太过较贵，只是仍然受不了这番风雨兼程，躺在地上困倦不已却又因地冷潮湿无法入睡，慕容寒景见了，将他搂在怀中，慕容殷方才安心睡去。
　　好在身上有不少珍宝器宇，当掉应该能换不少钱。慕容寒景筹略好了下一步，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怀中人月下如醉的面目，慕容寒景安心的笑了笑。
　　殷儿，你可知，我对你说的话天地绝灭都不会更变。我会守护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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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晨，慕容殷发现自己躺在裘皮中，温暖舒适，不由大惊。慕容殷起身连连唤着慕容寒景的名字，慕容寒景随即闻声进来。
　　“寒景，莫不是这般情形你还投宿这等豪华的酒楼？”
　　慕容寒景摇头，“此话说来甚长，我们先下去吃早饭，我稍后再作解释，好么？”
　　慕容殷思忖半晌，点头应允了。
　　楼下，竟是些蛮夷，慕容殷微微一愣，惊讶的看向慕容寒景。慕容寒景微微一笑，拉着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那些蛮夷立马簇拥而上。一向豪放的蛮夷，此时也显得毕恭毕敬。
　　“这次我军夺下那昏庸老头的江山，可少不了慕容将军的功劳啊！”一位蛮夷笑道，“这位小兄弟和慕容将军是何关系？慕容寒景你才会趁乱入长安找他。”
　　“这是家弟慕容殷。”
　　“寒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殷诧异的看着慕容寒景，百思不解。
　　“是这样的，两年前慕容将军投靠我军，为我军出谋划策，才在短短两年时间夺取江山霸业，令宣和王君临天下！”
　　“什么？！”慕容殷拍桌站起，怒视慕容寒景，“慕容寒景，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贵为王侯，授命平乱，结果竟与叛军一起连同蛮夷攻打我国、夺我宗唐天下之社稷！”
　　“殷儿，你听我解释，我这也是为了·······”
　　“哼！不必多言！”慕容殷说罢，拂袖而去。
　　“你这弟弟怎这般不明事理？”那旁人嚷道。
　　“多鲁将军，看在家弟的亡国之情上还请海涵。”慕容寒景转身追了出去。
　　千山鸟已飞绝，江山十日雪，雪深红雾浓。寒梅初展蕊，飘香七里，乱红压雪。
　　慕容殷站在寒梅下，色若春晓花，双瞳剪水深不见底，一点红樱朱唇，气若幽兰。
　　慕容殷见慕容寒景追来，冷冷一笑，目色森然。
　　“你想说什么？”慕容殷淡淡开口。
　　“你可知，我投靠李政完完全全都是替你着想，当时成败已成定局，不这么做我活不下来也救不了你！”慕容寒景字字真情实意，绝无虚词，“这天下兴也罢亡也罢，只是我唯独挂念你！”
　　“你甘做亡国奴，我慕容殷管不着！你大可不必管我，难道我还要你照拂不成？！”
　　“现在时局动荡，我怎能置你于不顾！”慕容寒景拉着慕容殷的手就往客栈方向走，碰触到对方手指的瞬间只觉一阵冰冷，慕容寒景心里甚是心疼，“殷儿你这么折杀自己又是何苦，与我回去稍作休息，再于你从长计议可好？”
　　慕容殷停下脚步，长眸轻眯，定定的按着慕容寒景，“你说从长计议，是什么意思？”
　　慕容寒景见慕容殷情绪稳定，方才安心，“现在李政已是万金之体、君临天下，平民心、兴社稷还需治国栋梁，我立功无数、日后面上，李政定会封赏，我只要稍稍笼络人心，再做毛遂自荐，取得个王侯之位，日后不愁没有复国之势。”
　　“我不是要坐拥天下······只是我毕竟是皇子，亡了国，还有何容面对天下人！”
　　“殷儿，这不是你的错，是父皇昏庸才会至此这等局面······”慕容寒景轻轻抱住慕容殷，轻声说着，“你没有错，我们都不错。殷儿，殷儿，我只希望你能与我共渡余生，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我至亲至信的人了······”
　　“寒景，我只是不甘······父皇母后死的怨！”
　　“殷儿，我们大可不顾世俗，这江山谁主沉浮与我们又何干呢。这人命天定，岁数绝了若还要报仇，这冤冤相报永无尽头。”
　　风雪渐大，慕容寒景解下肩上狐裘为慕容殷披上。慕容殷发如泼墨，在风中飞舞，凤眼盈盈，朱唇扬起点点笑意。这种特殊的感情算什么呢？高于亲情，却又不似爱情，只求此生有尔作陪，笑看山脉绵绵、长河滚滚，留眷红尘不羡仙。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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