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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遇故人
“雨儿,给你娘亲再背一遍吧,她很喜欢这首诗。”
“好。”雨儿眼睛红红的,稚嫩的童声有些哽咽,“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娘亲,雨儿、雨儿好想你!”
我一把抱起雨儿,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残留的泪痕。
“挽挽,我要走了。爷爷想让我出趟远门,进京赶考。没想到帮着爷爷做了几年的商人,最后会转行挑战官场。”顿了顿,我苦笑,“其实是爷爷疑心我得了抑郁症,就是赵大夫说的心病,他们觉得让我出门转转才好——我倒不觉得自己真的抑郁到成了‘症’的地步,不过情绪确实有些糟糕。
……你把雨儿交付给我,给我全盘的信任。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是信任我的,所以我不能让负面情绪影响到雨儿。我们都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我必须为他做出调整。
挽挽,你离开整一年了,我们为你种的花树也开过一季了,你在那边可还安好?是否已经……已经投胎成人?
挽挽,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原来,我是喜欢你的。
挽挽……
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北上中祥都城——长宁。
长路漫漫,旅途多艰,尤其是对我这种晕车的人,那更是沉痛的折磨。在经过头几天呕吐到脸色惨白、双股战战的实践后,春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马车,一帮子人改行水路。好在降家航运的船都是极好的,春年找到专门准备给我的船,依惯例,外表普通,里面舒适。我一见,这挺好,我可不想半路遭人打劫。幸运的是,这一路上我虽还是犯晕,却也不再吐得昏天黑地,大伙儿总算能松口气了。
这次跟着我赶考的除了春年,还有秦紫弦、赵静、小三和小五,千秋既要照顾大女鹿儿又要照顾幺子小鸣,自然不宜远行。至于雨儿么,被爹娘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是不准跟来的。况且,爷爷也不许他跟。爷爷叫我上京赶考,并不是真指望我考出个官儿当,只是想让我散散心。即使爷爷不说,我也了解他一直担心我的低落情绪,他怕我也会步挽挽的后尘,毕竟,我的身体是多年来一点点养起来的,不容易。可是,他也许不知道,我并没有挽挽对那人那么强烈的感情,挽挽于我,是初恋的青涩懵懂,纵然喜欢,更多的却是对亲人的深浓眷恋。爱是什么?也许并不重要,只要家人在我身边,今生,我愿足矣。
因为离秋闱还早,时间宽裕,我们六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就是没了雨儿在身边聒噪,心里念得紧。唉,才出门竟然就想家了,搁现代,我肯定就一绝世好男人!
“小公子,前面就是蘼城了,我们要不要下船看看?”春年笑眯眯地瞧着我,那意思,我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春。”赵静也是满脸笑容,手里提溜着老大一钱袋,眼巴巴地望着春年。那德行,根本是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仿佛立马就可以化作散财童子似的。
我乜眼此人屁股后摇得正欢的狗尾巴,也难怪,追了若干年才追上的佳人,能不宝贝么?!
秦紫弦走过来,拍拍赵静的肩膀,提醒他注意形象。小三小五还算给我面子,恭谨地等待我意料中的指示。
“下下下!”我挥一挥衣袖,也带上大袋的银子。依赵静那铁公鸡,世上唯一能从他身上拔下毛来的就只有春年。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蘼城啊,看,这么多车马!”春年的杏眼都笑弯了。
“好像与咱们麟丹城有一比啊。”赵静连忙点头附和。
“不过还是没咱城人多!”春年不知看到了什么,撇撇嘴,很有些优越感地道。
“那是,特别是到了晚上,人更是多得不得了,到处灯火辉煌。”赵静立刻转变立场。
春年状似不经意地瞟这厮一眼:“对唉,尤其是男人多,襄平路上更是灯火辉煌。”
“是……嗯?……咳咳!”赵静习惯性地点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儿来,吓的他呛得脸都红了。
襄平路是麟丹城里最著名的烟花地,一到掌灯时分,襄平路上就会统一挂灯,且全是五颜六色的轻纱六角宫灯,看着确是辉煌。我们几个见赵静一脸可怜兮兮的倒霉相,忍不住全笑开来。
“好了好了。”秦紫弦见赵静急得青筋直冒,赶紧解围,“看这日头,也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了,我们还是先找家酒楼吧。”
不说还好,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那去哪家好呢?”初来乍到,却不知道哪家的吃食地道。
“小公子,我知道前面路口有家还不错。”小五挠挠头,“应该是叫‘春来楼’的。我去年来蘼城办事的时候吃过,不过是别人请的。挺贵!”
“嘿嘿,小五,瞧你这脑子!”赵静显然是被我们笑得恼了,伺机报复,“这不还有咱家小公子么?不是还有你秦大哥么?再贵都吃得起!”
“我年纪尚幼,未及弱冠,这付账的事儿还轮不着我吧?”我微笑撇清。
“付账和年纪有关系么?”小三疑惑。
“当然有啦。”暗自翻个白眼,小三这家伙,就爱拆我台。
“行啦,你们俩……真是……这顿我请还不行么?”秦紫弦无奈。
赵静摸摸嘴唇上不存在的胡子,老实人却硬作出十足的奸臣表情:“不准动用公款!”
“你……”碰上这种人,秦紫弦只有很郁闷。
“走了。”春年一扯我的袖子,“再站在街口,我们就快成猴子了。特别是小公子你,都快被人用眼光分吃了!”
眨眨眼,我倒没觉得。春年在这方面总是多心,非得认为她家小公子是天人下凡,只要看我一眼的就属居心不良,让她很不待见。
有些无奈地任由春年拖着走,春风轻拂,忽觉眼前飘过什么,我随手一抓,拈起一看,绒绒的,状如柳絮,托在掌间轻若无物,应该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吧?
到得春来楼,叫上招牌菜,喝上杯清茶,我舒服地眯眼。若非这楼上人还不少,我真想伸个大大的懒腰。
“对了,你们瞧瞧这是什么?”我拈着指尖的白绒放到桌上,指指酒楼外开始渐渐多起来的飞絮。
“这个,是柳絮吧?”春年望望楼外,眼睛凑过来。
“不是很像啊。这个好像大点儿。”小三拈起来端详。
“不是柳絮是什么?”赵静也把脑袋挨过去。
“这还不容易。”秦紫弦笑。
“怎么,秦哥你知道?”我好奇地也把脑袋凑一堆儿。
秦紫弦干笑:“我跟着太老爷一向跑的是西域,这蘼城么——倒只是路过。不过小五应该是听说过的,他不是在蘼城办过差么?”
众人转头找小五,这小子却正在心无旁骛地啃点心,那模样,比我考试前猜题还专心。
“小五,没想到你还喜欢吃甜食!”我看着他满嘴的点心渣子惊叹。
小五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鸵鸟似的瞪着他,黑瘦的脸刷的红成紫茄子。“你们做什、什么?”
我笑眯眯道:“没事儿没事儿。小五啊,麻烦你先暂停一下,我们只是想请教你,喏,就这小东西,”我指指白絮,“这是不是柳絮呐?”
小五平时的厚脸皮这会儿竟然罕见的薄起来,臊得连话都结巴:“哦……是、是这、这事儿啊。嗯……这不是柳絮……是……”
“耶,小五平日说话溜得跟公鸡打鸣儿似的,现在是怎地,说话还结巴,莫非刚刚咬舌头啦?”为报总是被言语欺压的仇,小三抓紧机会揶揄。
“嘿嘿,多谢三哥关心,小弟好得很。”小五被激,反而镇定下来,送了个皮笑肉不笑给小三,转眼正颜:“这白絮其实是蘼城外城的白薇花的花絮,蘼城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白薇花?”我有些惊讶。以前看过某本书上提过这种植物,类似荼靡,不过不是秋天开花,据说是春末盛放,一到花季,白薇花絮就如天降大雪般漫空飞舞,很是好看,想不到今天能亲眼见着。
“是啊。小公子知道啊?”
“只是书上见过。”
“很有名么?”春年挑眉。
“名气是有的,但真正见过的不多。”见我们好奇地齐齐看他,小五假咳一声,“因为这花古怪得很,它开花是没个定时的,且花时最多不过三日。还有,如果你想在蘼城里看到花絮,须得风向正好,若是风向偏了,也是没法看到的。所以听过蘼城飞花的多,见过的除了本城百姓,外地人倒难有一观。”
“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咯?”春年一听可得意起来,那杏眼四周一扫,仿佛在说:看看看,不是我说下船,你们能见着这美景么?
“是挺好的。”我笑,起身,接下来肯定是赵静出场,一天三顿加宵夜的马屁伺候,还不若我好好欣赏下这难得的景致。
端着茶杯,踱步到另一面栏杆前,这里视野更开阔,是个赏景的好位置。随意地看着愈来愈多的花絮,它们随风漫天飘飞,像极了隆冬时节的瑞雪。蘼城人似乎是见得多了,满街的行人并不曾停下脚步。耳边响起零星几声赞叹,大抵该与我们一样,全是路过的外乡人。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转着念头,突觉心口一跳,似有感应般,我低头看向街角。
锐利的眉,暗黑的眼,有若山岳的鼻子下是紧抿着的唇。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周身散发着某种奇特的凉薄气息,就像浩渺的洞庭湖上凝结的一层薄薄的冰。
他是谁?
我与这人静静对视,隔着风中纷飞的白薇花絮,我心跳如鼓,记忆似海潮狂涌。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不要啊!小公子——”春年他们突如其来的惊呼让我心底一凉,这声音……
我只来得及转身,一阵强大的气流呼啸而至,“砰!”身体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我直直飞出栏杆,向楼下坠去。天啊,怎么倒霉成这样!十多年前的生死场景竟然重现,莫非我今生注定要死于坠楼么?!
一片惊呼声里,我处在半空中的身体突然有了着落。
似曾相识的怀抱,似曾相识的体温……我张开吓得紧闭的眼,却无意中跌入一双寒眸深处。旋转翻飞的衣袂,冷寒的双眼,把身边环绕的白薇花换作银色的月光,这个人、这个人……
我紧紧地盯着这个人的眼睛,连我们已安然落地都不曾察觉。
“小公子!小公子!你怎样了?天啊,你可不要吓春年呐……”
“小公子!”
“小公子……”
“尊驾何人?快放下我家公子!”
“阁下似乎应该说与你家公子吧。”这人冷冷的瞟眼我死命揪着的雪白衣襟。
“呃——小公子?”秦紫弦看看我,不知道怎样接话。小公子怎么了?被个男人当街抱着还好说,救命嘛,可以理解。可死抓着男人不放是个什么意思?
“你……”我终于开口,不过话还未说出,腥甜的鲜血便喷涌而出。
“小公子!”春年一声惨叫,再也发不出声来。
“小公子快放手!”赵静冲过来,迅速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小公子,你松手!秦紫弦,愣着做什么?!过来抱小公子回船!”
鲜血喷在雪白的衣服上,很快便浸染出一朵火红的莲花,我依旧固执地拽紧手里的衣襟,不能放手,绝不能放手!
“小公子……”赵静红着眼,快抓狂了。
“放手!”这人的声音冷淡如冰泉。
我忽然微微笑了,凝视着这人的眼,近乎幸福的微笑:“江、江渐远……”
喜喜,十四年了,我终于要找到你了……
喜喜……喜喜……喜喜……不要走……不要走……喜喜……
月亮好亮啊,喜喜,为什么我找不到你?找不到!我找不到你!喜喜……
明亮的月光下,我蹲在湖边,泪如泉涌。
“呜——小公子——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啊——呜——这么衰的事都能教你撞上——肯定是你临出门拜菩萨又不诚心——呜——”
天啊,谁能行行好,把这只乌鸦请出去啊?我叹气,索性闭紧眼睛,装没醒过来。春年能哭得这么艺术,那就表示我没事了。不过要是现在睁眼,没事也会被她哭得有事。
“春!唉,春,你别哭了!全天下人都死光了,小公子也死不了的!看,好好一双眼睛,值得么?!”
赵静这厮,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好了好了,小公子还要休息,你俩出去说!”
“不行,这人还在小公子身边呢!”
“呃——我在屏风外守着。”
“秦大哥,我不放心。我……”
“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
“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
“?!”
“咳咳咳!……”我一口口水没咽下去,再也无法装没醒,蜷着身体咳得面红耳赤。这个、这个春年,你果然是我的克星!
“小公子!”
“小公子!”
“把春年、把她给我拉出去!”我努力喘息,气得直瞪眼,“姓赵的,把你老婆拉出去游街!”气昏头,都忘了他不懂“老婆”啥意思了。
“哦……好好……”几人见我怒了,赶紧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他们知道,这时候千万别惹我,否则——后果自行想像!
等一切归于平静,我这才懒懒地抬眼,看向床边这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十多年过去了,这个人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居然没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真是教人羡慕啊。-=-||
他还是穿着那身已经脏污的白衣,不过这似乎对他全无影响,好像天塌下来他也无所谓。
我瞟眼紧紧拽住他衣襟的手,手指僵硬,指节发青,仿佛是被冰冻结成了雕塑。手里的白锦也被我揪成了咸菜干,惨不忍睹。
我笑笑,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也想松手的,不过手僵住了,不听使唤。”掀了掀眼皮,轻声细语道,“若江兄不介意,可否帮我掰开?”
“你认识我。”这人陈述事实,脸上仍是薄薄一层微霜,看不出喜怒。
我轻点头:“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不过,”我眯眼一笑,“江兄大概是记不得了。”
这人盯着我,不说话,手却覆上我的手,他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掰开我的手指,温暖的肤触,难以想像手的主人是个仿佛来自北极的人。
我漫不经心地活动着指节,无视皮肤里如蚁噬般的麻痛,微笑:“我还未作自我介绍呢,失礼了。我姓降,名福。”我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无比,“我是降、喜、雨、的弟弟。”
盯着江渐远毫无波动的眼,我缓缓从被窝里坐起,然后用麻痛的手支棱着下巴:“江兄,”品味着手掌传来的沉闷的痛,我淡淡地道,“降喜雨在哪里?”
似乎过了很久,江渐远终于开了金口:“倘若我说不知道呢?”
“江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带走降喜雨好像并非拐去卖的啊。”我眯着眼睛,勾起唇角,“真要说起来,我哥既拜入你师门下,与你也属同门师兄弟了。你师弟的家人与他多年未见,甚为想念,向你这个做师兄的打探下消息——想必无甚不妥吧?”
江渐远不动声色地把眼光从我脸上移开,冷冷道:“我与降喜雨全无干系。”
“……”一寸一寸扫视此人脸上的神情,半丝半毫也不肯放过,良久,我缓缓舒展眉宇,微笑:“不知也罢,福自知此事总要随缘的。”我笑看江渐远的侧脸,肃颜道:“今日巧遇江兄,又蒙江兄再次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福只能暂以大礼馈之。”说完,不等他反应,我掀开被子下床,光脚站在铺着薄毯的地上,双手双膝着地,额头深深叩在膝前交叠的手上。
行完五体投地大礼,我抬头,江渐远不避不让,还是一脸没表情的表情,只一双眼,定定地盯着我,那其中的暗沉就像是最深的冬夜。
站起身,我坦然回视他的冷眼,郑重道:“他日江兄若有需要,如非伤天害理之事,只要福力所能及,必倾力相助。”顿了顿,我转眼一笑,“却不知江兄近日将欲何往?”
“……”
意料中的沉默。我笑得满眼真诚,一脸诚恳,自顾自接下去:“福久居麟丹,未曾出过远门,更不曾见识中祥的锦绣山河。今见江兄孤身一人,不如途中为伴,福既能增长见识,江兄也能稍解羁旅寂闷,如此岂非两相得益?”
“不必。”江渐远这回倒答得干脆。
“江兄既是福的救命恩人,又算是福的半个师兄,实无需如此客气。”我殷勤地走到桌边给江渐远倒茶,“福这就去给江兄准备舱房饮食,江兄千万不要与我等见外。”没等他再说话,我赶紧走出房间。
“小三,秦哥呢?”兜了半天不见人,我有些着急。
“他不在您的房外么?”小三挠头。
“不在。”我没好气。刚一出来我就四处找,结果连个鬼影都没瞧见。“该不会也跟着春年他俩逛街去了吧?”那我就郁闷了。
“不会……”
“小公子何事这么着急?”秦紫弦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小三的话。
“秦哥,”一见秦紫弦,我总算松了口气,“我问你,你的武功和那个江渐远——就是我抓住的白衣男——谁比较厉害?”
秦紫弦怔了下,然后很肯定地道:“江渐远。光他接住你的那手轻功就够瞧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我还是不死心:“那如果只是跟踪呢?”
“跟踪?”小三讶道。
秦紫弦沉吟:“小公子何意?”
“我要跟着他!准确地说,我们不去京城了,我们要跟着这个人。不过他不愿意,我怕他跑了,所以……”我皱眉。
“因为雨公子?”
“嗯。他是最后见喜喜的人。”降家寻了喜喜许多年,没理由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
“想要跟踪他可能有困难,不过……”秦紫弦笑起来,小三也笑起来。
“怎么?”我眼睛一亮。
“我虽武功不及江渐远,但追踪不一定非要轻功啊。在这方面,降家还是很有些办法的。”秦紫弦微有得色。
能让秦紫弦如此沉稳的人露出这种表情,看来不用我瞎操心了。没有问他到底是什么方法,结果才是我看重的。
转身欲走,蓦地想起一事:“这次是怎么回事,还是和上次一样么?”
“不,和家里无关。这次……这次……”秦紫弦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纯属意外。”
“什么意思?”我蹙眉。
秦紫弦苦笑:“两个江湖人因为一言不和打起来了,偏小公子你恰巧站在他们的围屏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倒霉摧的鱼是吧?”我也忍不住苦笑。娘的,这些江湖人难道不懂什么是职业道德、社会责任感么?!简直是草菅人命嘛。
小三见我一脸郁闷,赶紧安慰:“小公子,其实那两人的武功不算多高,你只一天就醒过来了。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点点头,弯弯嘴角,勉强接受小三奇怪的安慰:“这倒是。大幸啊大幸!”
没死能不大幸么?至少让我逮住了江渐远,看来有时候,一点牺牲也是值得的。
不过——
“对了,秦哥,告诉春年,下次怂恿我下船前记得先看黄历!”
在江渐远三次“迷路”未遂后,某天他跑来问我原计划是去哪里,我挺老实地回答去长宁,结果他说他也去长宁,言下之意是——既然大伙儿目的地一致,我们就无需对他亦步亦趋了。看来我们对人家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啊。我边笑边皱眉:本以为可以不用参加秋闱了,想不到还是没绕过去,莫非老天注定要让我当官儿,造福一方百姓么?
于是闲暇的时候,我就把长椅搬到船尾,裹着薄毯,晒着太阳吹着风,钻研各类必考科目。每到这时候,大家似乎也都闲下来了。春年抱来个小火炉到我跟前煮酒;秦紫弦坐我旁边做手工艺品——不知道是给他宝贝儿女的还是老婆的;赵静照例乐此不疲地在春年身边兜圈子;小三蹲一边儿百拭不厌地擦他那把黑匕首,小五则揣着膀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消遣小三……
“小公子,你看这酒怎样?”春年把煮好的酒端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我,就和向雨儿讨赏的阿旺一样憨态可掬,不同的是阿旺是只小松鼠。
我接过杯子看了看又闻了闻,嗯,清澈中透着绿意,酒味因为热度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其中还隐约透出某种药味儿的苦涩来。
“赵静,你又加药了?”
“这药配这酒刚刚好,既长了酒的余味,又能强身健体,多好!”赵静漫不经心地就着炉子烤小鱼,时不时还刷上层佐料。
我无奈地看着那条倒霉的鱼,天下还有我这样的公子么?撂谁谁比我大牌。再瞟眼那酒,有些厌恶地蹙眉,不过还是把小酒杯接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灌进喉咙。
春年见我颇为豪放的动作,可不高兴了,嘟着小嘴咕哝:“牛嚼牡丹……”
晕,我这是不喝有人不乐意,喝了有人仍然满意不了,纯粹没事儿找事儿!但我还就天生命贱,得安慰安慰人家“大龄女青年”不是?
眼角瞥见江水岸一长溜儿的桃花林,此时已近春末,桃林的嫩叶子与它们家的桃花相互争艳,半青半红也着实别有一番滋味。想了想,虽然不太贴,但还能凑合。于是我把书的半边一卷,另半边“唰”的一展,作风流才子举扇状,诵曰:“去年今日此船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也是凑巧,这诗头诗尾正正嵌着春年的名字,直把春年喜得杏眼弯成了大年初一的月亮,赵静酸得眉毛拧成了天津大麻花。
“啧啧,真香!”赵静捧着烤的金黄喷香的鱼啧啧连声,在供奉给春年时还不忘故意兜过我鼻子:“我们家小公子就是厉害,随口一说诗就来。这次秋闱,想必小公子已做好马走长宁花的准备啦。届时赵某必定要献上千金难买,大肆庆贺。”
何为“马走长宁花”?中祥有个习俗,历年的金科状元都须骑上高头大马,绕城一周,接受全京城百姓的另类“检阅”,以示皇恩浩荡。这一天,京城几乎所有人家都会把自家养的花摆出来,尤其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的人家,花色更是竞相争艳。人们希望状元爷能看上自家的花,得些赏银,最好能看上自家的人,那就是飞上高枝儿,一朝升天了。所谓“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宁’花”,果然够性格!
乜着眼,我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我什么人哪?我可是中国几百万大军挤独木桥过来的,能怕你这同样的应试教育?研磨考官抓题猜重点,样样不是我的强项?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不是任我盗取知识版权?如此这般,还有什么我炸不破的堡垒?如果有,那只能说明我懒得炸!
“赵大夫,啥是‘千金难买’啊?”小三倒是憨实,生怕我被挤兑得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赵静轻咳了一声,等几个人全支棱起耳朵,他才一脸奸笑道:“就是刚刚小公子喝的酒啊。里面可加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补药,绝对够得上‘千金难买’啊。譬如说里面的雪融子啦……”
听赵静那厮跟摆地摊似的吹着牛皮,我的脸差不多跟才下肚的酒一个色儿了。虽然是从小泡药罐子里的,且还卓有成效,但谁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掺药啊?赵静这个斯文败类!人类公敌!过街的臭老鼠!小心眼儿的欠扁陈水!
正恼着,无意中抬头,发现一袭白衣竟然飘扬在船屋顶上,随意束着的长发凌风飞舞,奇异地给那个冷淡的人添上一丝随性张扬。他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下面的吵嚷,只是一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转头看看秦紫弦,发现他也在看江渐远,神色却很是复杂。
“怎么了?”我探过头,轻轻问。
秦紫弦淡淡道:“我也才刚刚发现他。”
我挑眉,原来秦紫弦与江渐远的差距竟如此之大么?那前几次的追踪难道是江渐远故意放水?如果是,他有什么目的?
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不会伤害到我们。理由嘛,直觉。尽管这理由不太入流,但我相信。
向察觉有异的其他几人示意无妨,我放开薄毯起身,缓缓走到江渐远的眼皮子下,仰头一笑:“江兄好兴致!为何不下来与我们同乐呢?”
“不必。”简洁利落,此人一贯风格。
我依旧笑得亲切和气:“江兄人真是爽利,一点都不客气。”
“扑哧!”
晕,这谁给我放背景音乐啊?!
正了正表情,我扬手一挥:“既然江兄觉得在屋顶上看风景更胜一筹,那可否也邀小弟一观?”
“啊,小公子你不能上去,会摔下来的!”春年母鸡性格露头。
“不会,有江兄呢。”我继续挥手,示意江渐远把我弄上去,毕竟我可不是蜘蛛侠。
江渐远意思意思的斜瞟了我一眼,两个月了,在我以为自己第N次坐了人家冷板凳时,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我只觉身上一轻,脚下一空,便已稳稳地立于他的身畔——一米远了。
望望天,宽广无垠。看看地——不是,应该是船顶,摇摇晃晃。再瞧瞧左右,江水滔滔,不舍昼夜……
“啊——”我惨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左右不靠谱,我就一飘飘天地某沙鸥,且还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只全无平衡感的呆鸟……
“救命啊——”我继续惨叫,双手在空中四处挥舞抓捞。菩萨啊,您显显威风,哪怕是根稻草也好啊!江渐远,我错了,原来你的目的这么明显,就是想不吓死我也要摔死我啊!
“小公子!”下面也吓得厉害。
正心神恍惚、没理会处,一双温暖的手突然牢牢环住我的腰背,风起衣动间,我只知下意识揪住身边人的衣襟。不过转瞬,我竟然就从船尾挪到了船头。
“你……”
“小公子!”秦紫弦微怒地打断我的话,我惊讶回头,秦紫弦站在离我们十步远的船舷上,眼神锋利,脸色发白。秦哥的神情不对啊,而且他从不会随意打断我说话的,刚刚——是怎么了?
“小公子!”其他几人也迅速奔至船头。
“怎么了?”我蹙眉。
秦紫弦不说话,只定定盯着我身边的江渐远。对面的另四个人则是面面相觑,最后居然也一致保持沉默。
我愣了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管平时怎样打闹,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很敬重我的。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抬头看江渐远,此人依旧万年雪山一座,我在他脸上仔细搜寻了一遍,结论仍是——无解。
搞什么?这些人!
揉揉额角,无所谓,既然那五人不吱声,表示我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我安全无虞,他们自然也不会遭遇风险。如此这般,那还有什么好想的,不知道好奇害死猫么?!
我甩甩袖子就想走人,没兴趣探索秘密不代表我喜欢站船头吹凉风,现在还不是夏天。身子一动,猛地觉得不对劲,怎的腰上钳着只手呢?顺手看上去,某人仿佛完全无所觉。晕,我刚刚吓得够呛,现在才发现腰上挂着只手,没想到原来还有人比我更粗神经的!
“江兄、江兄,多谢你刚刚出手救——帮忙。”我被他救命都救两次了,实在不想说他又救了我一命,太丢人了。
“不客气。”不咸不淡的声音,瞧我这恩人,多酷的风格,能做到声带无起伏也是门技术活啊!
“嘿嘿。”我干笑,刚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打断,不过这次竟然是江渐远。
“不要这样笑。不适合你!”
“?!”这是、这是什么话?怎么耳熟得很?好像是在哪本不入流的言情书上看见过?
“是、是、是么?”忙不迭一脚踢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诡异念头,我结巴着。面对如此坦诚地面陈别人缺点的人,我该怎么办?照办,还是凉拌?
“你无需勉强自己。”这人淡淡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便转身扬长而去,独留下我们一帮子人原地发傻,我甚至忘了我本来想说的是:行个方便,请放开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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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不要求长评什么的,没那个受宠的命啊,但至少各位看官拍个爪印安慰下我小小的心灵也是好的啊。呜~~我以后再也不看霸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