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角]特殊案件调查录

　　何大光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住了。

　　因为那个曾经在睡梦中幻想过无数遍的、白衣翩翩仙气飘飘的神仙并没有出现，他见到的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一副景象。

　　海底中，一个鱼形的妖怪正和方才那海藻纠缠在一起，他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那海藻，撕扯着它的身躯。那海藻显然痛苦不已，摆动着自己的手臂，紧紧缠住了那妖怪。可那妖怪终究更胜一筹，只见他手中光华一闪，彻底制住了那海藻，最终将那有着脑袋的海藻狠狠吞下，这才满意地舔了舔嘴巴。

　　何大光彻底呆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妖怪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这时候的何大光，哪里还顾得上神不神仙，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他刚准备往海面浮去，那鱼形妖怪就反应极快地追了上来。

　　何大光被吓得连连游动，就在他以为他也要落入对方口中时，那妖怪却伸出了一只手，将他往海面推了一推。

　　他哪里是要吃他！分明就是误以为他落水，要帮他一把！

　　何大光瞬间明白了过来，可他根本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下，彻底看清了那个妖怪，只见他瞪着双眼、嘴巴歪斜，分明就是个鱼精！

　　等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岸，何大光面色惨白，无视小伙伴的询问，连滚带爬地赶回了家。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传说中的神仙，压根就是个生吃妖怪、面目丑陋的鱼精！亏他还幻想了那么多年！

　　他感觉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但这不能怪他的爷爷，要怪就只能怪这个鱼精太过狡猾！借着救人的名义，让百姓为他歌功颂德！

　　没错，都怪他！长成这样，居然还敢自称神仙！

　　打定这个主意后，原先一直乐于听这个传说的何大光，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这事。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家中的重担也逐渐压在了他的身上，那个所谓的传说也被他抛之脑后。他不得不抛弃小时候那些虚幻的想象，开始变得踏实努力，开始向钱看齐。

　　成长，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他继承了父亲的渔船，成为了一名海上渔民。他也娶了妻子，生了一个小孩。那时候恰是计划生育，他们只要了一个孩子。

　　儿子小的时候，和他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也喜欢听各式各样的传说故事。每当这时，何大光的父亲就会给儿子讲起那个曾经他爷爷说过无数遍的传说，关于抗战，关于海上神仙出手救人。

　　每当这时，儿子总会听得心驰神往，最关心的也是那个神仙到底什么模样。何大光的父亲就告诉他，那神仙长相俊朗，白衣翩翩，仙气飘飘。

　　每当这个时候，何大光就是回想起小时候见到的那个鱼精，面目丑陋，举止怪诞，根本就是个妖精！于是，他总是会独自走开，不忍再听。

　　可在这个传说的熏陶下，儿子从此对海洋充满了好奇。等到年纪稍大一些，儿子总会积极地表示想跟他一起出海。他总是幻想着，和爸爸一起出海的时候，说不定就能见到传说中的那位神仙呢！

　　何大光总是拒绝，他知道，那妖精不好见，更知道不能让儿子的想象幻灭。

　　可是，在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祈求下，何大光还是答应了。

　　他心想，不过是带他出海而已，能不能见到那鱼精都是两说。要真是见到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倒也未尝不好。当然，他也准备只带这一次，他的儿子以后是要读大学当老师的，不能像他一样，当一辈子的渔夫。

　　于是那天，晴空万里，何大光估摸着今天出海应该会顺利，便就势答应了儿子的请求，终于让他登上了自己的船。

　　一路上，儿子兴奋不已，欢呼雀跃，他对船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喋喋不休地询问着海船、海洋，何大光也十分乐于回答他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那天，父子俩说了几箩筐的话，他们之前从没有说过那么多。

　　可是，好景不长，海洋上的天气千变万化，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变得乌云密布、天雷滚滚，豆大的雨点迅速落下，狠狠地砸向了海船，而那海浪则像是苏醒了的怪兽，肆意涌动，推波助澜，十分恐怖！

　　而他们的这条海船，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在剧烈涌动着的海浪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何大光不敢松懈，这一次，不仅仅是这条船的命运，还有他们父子俩的性命，可全都在他的手上了！

　　他一边升起船帆，谨慎对待，祈求这暴风雨天气快点过去，一边赶紧让儿子躲入船舱，避避风头。

　　可他刚说出这句话没多久，一个巨大的海浪袭来，原先站在甲板上的儿子彻底没了踪影！他被巨大的海浪裹挟着，落入了漆黑如墨的海水中！

　　何大光只觉得自己被人当头砸了一棒，愣了一愣后，赶紧跑到那边，俯下身去——可哪里还有半点儿子的踪影！他的儿子彻底不见了！

　　何大光只觉得四肢瘫软，毫无力气——他的儿子啊，他唯一的儿子！他们明明之前还在谈笑风生，他还正享受着天伦之乐，为什么上天要跟他开这样残忍的玩笑？！

　　就在这一刻，何大光想起了那个传说。

　　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倒在地，朝着上天、朝着海洋，卑微到尘埃里地祈求：“老天啊，神仙啊，求求你，快显灵吧！救救我的儿子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何大光狠狠磕头，可他犹觉得不够，接连不断地磕头祈求，虔诚不已：“神仙神仙，求求你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前都是我的错，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只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祷告，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天空仍然漆黑，暴雨仍然如注，海洋仍然汹涌，四顾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一叶孤舟，和这孤舟上孤苦无依的他一人。

　　何大光绝望了，他的儿子，终究葬身海洋了。

　　可是，他也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救救他可怜的儿子！为什么？！

　　***

　　儿子没了后，何大光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木讷老实了。

　　每天，他只是出海捕鱼，回来之后就是吃饭睡觉。一年说的话，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就这样，他和妻子逐渐年老，眼看着邻居家的小孩个个都长大成人，而他们膝下无子，曾经的儿子早已葬身海底。

　　心境悲凉的何大光，仿佛见到了自己凄凉的晚景——老夫妻俩相依为命，膝下无儿无女，老了都没人照顾。但凡他们中哪个人出了意外，另一个人都难以活下去。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小时候见到那鱼精的场景，也会想起儿子陡然消失的画面——都怪他！都怪那鱼精！为什么不能救救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肯救救他的儿子！为什么？！

　　恨意在他的心中悄然滋长，从一颗种子萌芽，最终茁壮成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那棵大树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胀得他感觉身体都要裂开了！

　　终于，有一天，他再次见到了那鱼精。

　　何大光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个夏日的傍晚，他开着船从海上回来，鬼使神差地他开到了小时候差点淹死的水域。在那里，他居然意外见到了那鱼精，也就是阿继。

　　此时的阿继已经有了一些人的模样，可还没化形彻底。四肢虽然有了，可仍然密布鱼鳞，肤色漆黑；脸上虽是人的五官，可仍然嘴歪眼斜，瞧着有些吓人。

　　阿继一见有人来，赶忙潜入水下，准备遁去。而何大光却瞬间明白过来，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他张开了他很久都没说过话的嘴巴，朝着他高喊：“等等！小时候是不是你救的我？”

　　阿继下潜的动作顿住了，他有些印象：是了，几十年前，他好像是意外救过一个小男孩。

　　想到这，阿继再次浮出了水面。

　　而何大光则开心地笑了起来——终于再见到你了！这一次……

　　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不动神色，必须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于是他的脸上挂上雀跃的笑意：“真的是你！你还记得吗？那次我被海藻缠住了脚，差点淹死了！”

　　阿继口吐人言：“记得。你那时还很小。”

　　何大光满脸笑意：“是啊！那时候我还是小男孩，现在却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可你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阿继那天的心情并不好，他的生活遭到了连番的打击：他最爱的儿子去世了，阿玉的修行出了问题，进一步的化形也失败了，她没能和他一样，往人的模样更进一步，反而退回了彻底的鱼形。

　　听见他这么说，阿继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何大光瞧出了他情绪的低落，索性将船停到他身边，靠在栏杆上问他：“你不开心吗？有什么烦心事？”

　　阿继摇摇头，像是不愿多说。

　　何大光索性也不再问了，便从船舱里拿出了酒，默默地喝了起来。

　　两个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各自舔舐着各自的伤口。

　　过了一会，阿继主动开口说话了，他说起了他的过往，关于阿玉，关于他们的孩子，也关于他们家族。

　　何大光则下了船，来到了旁边的一处礁石上，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成长、他的家庭和儿子，当然还有关于阿继的传说。阿继从没想过，当时他的意气之举居然会在这一带成为传说，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也正是在聊天中，何大光得知了一些必要的信息。比如，阿继还没彻底化形成功，没办法离开水源太久。

　　何大光将这些全都默默记下，准备对阿继发动致命的一击。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像是经年未见的旧识老友一般。

　　阿继单纯地觉得，这样的相遇有一种命运安排的仪式感，或许上天就是安排他来开解自己的。阿玉化形失败，或许有着另一种更好的安排。

　　直到心情好一些了，阿继这才准备告辞，何大光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于是，他们约定，三天之后，他们还要在这里相聚。

　　说完这些，阿继就此离去。

　　何大光望着海面上四散开去的涟漪，又转头看向了坠在西头的夕阳，这样的场景，和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阿继的场景，很像很像。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何大光只觉得胸中情绪激荡，他的大仇，似乎终于能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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