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内心独白

　　“生活从来淡而长远，不会轻易深刻在谁的眼睛里。”——落日骑士
　　他是这个镇上唯一的骑士，瘦瘦高高，三四十岁左右，眉毛和鼻子横平竖直地长在他的脸上，右眼尾的皱纹里藏着淡淡的一道疤，两撇服帖的小胡子让他看起来大概是一个绅士气质的人。他不是很富有，但生活也安安稳稳说得过去，闲暇的时候偶尔会来镇上的小酒馆，一个月也很难见到几次但谁也没有和他攀谈过，酒馆里的人都在猜测他是否真的是任务繁多还是仅仅装模作样。
　　相处过的人印象都还不错，这个人什么都好，温和谦逊，自信博学，拥有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小癖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爱思考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就像晚秋点过的炉火灰烬中长出了一颗玫瑰花苗一样不切实际。关系稍微好一点的人偶尔也会劝他，久了就没人愿意去多管这个闲事，因为他总会礼貌又低调地笑一笑表示听过后便继续讲着他那些十分荒诞的趣闻了。
　　“什么都好，只不过喜欢在日出日落时追逐地平线的执拗绅士。”外面的人问起来时当地人总会这么回答。
　　“落日骑士”的名号并不是他自己起的，就像“星辉骑士”，“新月骑士”等等听起来高贵，几个常在酒馆喝酒议论他的光荣事迹的陌生人在醉眼朦胧时，看见了他伫立在夕阳下守护着地平线的背影，理所当然又夹杂着玩笑的意味这样尊称这位大人。
　　对于身后这些玩笑，这位骑士一笑了之，格格不入的高贵，也有人称之为至高无上的寂寞。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每个来酒馆喝酒的人听到那些传闻后总会好奇地望向门口，盼着亲眼见到那个仿佛活在故事里的人物。
　　“和我一样，最喜欢芬妮家的橡木桶白葡萄，喝起来有种和穿着碎花围裙的姑娘牵着手的感觉。”一个长着肥厚嘴唇的男人正在奋力吞咽着一块黑乎乎的烟熏牛肉，那块肉和他鼻尖一样油汪汪的。
　　另一个刚刚进来的满脸胡子的人哈哈大笑着，松了松自己的腰带，向下推了一个手指左右的距离才勉强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他指了指炉子里正在翻滚烤着的肉，又要了一个干的掉粉的面包和一小碟冷肝酱，也准备加入今天的讨论。
　　“美丽的芬妮可不会轻易让你拉她的手，人家心里住着的可是英俊骑士……”他用拇指轻轻拨掉塞着瓶子的木塞，往杯子里添上满满一杯酒，一口气闷了下去，最后一滴落在他的舌尖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个家伙今天又在后山上‘送别夕阳’呢……”
　　“他除了有任务的时候才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落日骑士”的话题一旦开启，整个酒馆都开始热闹起来，倒不是他们有多喜欢歌颂这位的丰功伟绩，而是这是镇上唯一一个怎么开他玩笑都不会生气的好的消遣对象，而且他的奇闻异事就像夏夜星空倒映在靛河里的星星一样多的数不清。
　　“难道不是有任务的时候才正是最好笑的吗？你听说过哪个高贵的骑士大人会接下帮葡萄园除老鼠的任务？”
　　“除老鼠的那天正好我去送庆典用的货单，啧啧，那身盔甲擦得锃光瓦亮，比老板的脑门还要光亮不少！”大家轰然笑着，心照不宣一起看向正用小匕首一片一片削烤肉的酒馆老板，只见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头顶更加光亮了。
　　“你是没看见他的眼神，仿佛把老鼠当成流窜的盗贼一样，威风地挥着剑就为了几只长尾巴的灰色老鼠哈哈……”
　　“因为他亲爱的芬妮殿下就站在旁边……”
　　“记得上一次学院图书馆搬迁吗？搬着这么高一摞的书……”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妇人端着几盘切过的苹果，又拎了两根松枝熏的肠丢在上面，放到众人面前擦了擦手接着说，“为了给几个小孩子让路，把自己的额头上给砸了个大包。要说骑士的地位放在那儿谁敢不给他让路啊，更何况是几个牙还没换完的小毛头，真是老好人做过头了……”

　　“哈哈……”众人笑了一阵，就听得酒馆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声响，推门进来的是自吹自己和公爵大人都有交情的守卫，他抖了抖靴子上的泥，一个跨步走到常坐的位置坐下，开始侃侃而谈在城堡附近的见闻。常来酒馆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老实人，瞪着眼睛等着新鲜的八卦能给自己的生活添一点谈资，见到他进来，都从自己盘中的食物上分出这么几分注意听着。
　　“那个什么骑士可倒了大霉了！你们知道公爵手下有个最信任的一等兵吗？”守卫从柜台的伙计手里接过啤酒，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总算驱走一些站岗留下的劳累。
　　“你说那个小子？这两年可算混得风生水起，公爵身边的大红人啊！”有人附和了一句。
　　“对，就是他。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刚刚换岗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带了几个人去找那什么骑士的麻烦了。好家伙，胸膛结实人高马大的，都是平时和他混的好的那几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那种……”
　　“那我可真为骑士大人提心吊胆……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开始稍微同情起来，多亏了骑士平日里给他们留下的好印象。
　　“还不是因为那小子也看上了葡萄园的芬妮……就像只馋肉的狼一样天天追着人家姑娘，咱们芬妮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虽然没明说，可我瞧着她心里也像有人……”
　　“今天那个混账又去她门口堵着，那位骑士哪能见得这番委屈，只是稍稍警告了一下，就被记着了，这不趁着晚上没人带兄弟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他……”
　　“论单挑这几个混混哪个都不如他，可最怕的就是谁背后使绊子。”
　　“……就说是这样，受了点小伤，但也没让那几个东西占了便宜。”大家听到这，纷纷开始替骑士打抱不平，但又不敢大声宣扬出去，议论了一阵便停下来听守卫接着说。
　　“骑士他再勇敢，也抵不过公爵的权力。本来可以好好收拾收拾他们，可又碍于是公爵的人……”守卫咽下一口酒，顿了顿，愤愤地说，“可惜这嗷嗷叫的主人是公爵，这不晚上刚听说这件事，马上就下令让骑士去南方平乱去了，都不能等明天，必须连夜赶到，让他一个人去……”
　　“这不是让他送死去吗？公报私仇？”
　　“谁让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只能听天由命。也许公爵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个没有爵位的骑士竟然比自己的名声还好听……”
　　夜幕悄悄降临，轻轻伏在热闹喧嚣的大地，聆听每一个孤独的声音。
　　如果迎接朝阳是对新的一天的期盼，那么送别落日就是结束时一种仪式感的安慰，感激生命又给了自己一昼夜的机会，仿佛这样才是对这个世界最真挚的回答。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孩子的眼睛里的时候，人们才真正意识到冬天来了。
　　因为寒冷，酒馆里除了几位老顾客，就是一些试图用酒暖身子的旅人，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
　　唯一不同于往日的，少了一位骑士新鲜的趣闻。
　　“老伙计，今天又来讨酒喝？”男人的鼻尖依然油汪汪的，他向大胡子招了招手。
　　“怎么，家里管得严，到老板这潇洒潇洒。”大胡子坐下来，熟络地和酒馆各位一一问候。
　　“最近怎么没见你来啊？”大胡子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进来一个人，是大门的守卫。
　　“这几个月战事吃得紧，进城审核的程序麻烦点……”他和以往一样先给自己敬了一杯酒，然后张张嘴准备添油加醋地讲一些新鲜事情哄大家开心。
　　大家都准备听着他再聊起那位骑士的故事时，守卫难得地沉默了。
　　“……落日已经等不到他了。”坐在后面的学院教授慢吞吞地吐出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
　　“几个月前的平乱任务，他一个人闯入叛军的营地，意想不到能把那儿的首领解决了，却也把自己搭了大半条命进去……本来只是受了重伤，还能挺一段时间，可惜为了帮村里的百姓准备过冬的粮食，劳累过度又感染风寒，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这可真是骑士的作为啊。”一个外地人听完这些零碎的经历，不禁感叹。
　　“如果他不是那么执着于自己的身份的话，也许能多活几十年。”
　　酒馆外传来伙计响亮的声音，葡萄园的芬妮已经坐着送酒的马车来到门口了，老板急忙派了人手出去卸货。姑娘穿着朴素的碎花围裙，亚麻色的头发编了两根辫子盘在脑后，一身水果和酒精的味道，酒馆众人都探着头望向门口，不知道等会该怎样安慰这个也许曾对骑士许下过芳心的姑娘。
　　“你说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啊？”芬妮不得其解的望着大家。
　　“那个喜欢在山坡上看落日的年轻绅士？”
　　“总喜欢把盔甲擦得光亮的剑术高超的骑士？”
　　“长相英俊的老好人？”
　　“……”

　　芬妮数好钱，装进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一边转身走出门口，一边微微笑着说：“要是真有这么个人物，我到希求他能够成为我的骑士……不过这么伟大的骑士，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呢？”
　　说到底，好像大家没有真的见他在酒馆出现过，也没有几个人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到底这是个怎样的人物，只是每每听到关于他的有趣的故事时，才感觉到这位骑士的存在。
　　“所以这个骑士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他又是哪里人？”坐在墙角写着笔记的少年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抛出一个问题，酒馆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认真回答出这个问题。
　　他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只是淡淡地被人们遗忘。
　　人们各自思索了一会，马上想出新的话题来冲挤掉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他们是最不愿意自己的生命中有这样无法打发的时间的。
　　小酒馆马上又热闹了起来，烤肉和烟熏的味道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学院的孩子在广场上排着整齐的队歌唱着送别过去一年的颂诗，祈求来年丰收。
　　落日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后，月亮带着圣洁的光辉来到人间。漆黑的天幕下，一盏一盏亮起了灯，与黑暗的对抗，是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有人忘记。
　　一切终将回归安宁。

　　仿佛是为了证明骑士的存在，在那落日的远方，传来了吟游诗人的歌声：
　　“你要去往那个远方，
　　有着落日和信仰之地。
　　愿花儿芬芳，愿鸟儿歌唱。
　　亲手编织花环，
　　献给挥舞的巨剑和驾驭它的勇士，
　　那花环走过的时间，要比恒星更远，
　　寻到一个黑暗中的勇者，
　　给予神圣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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