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封狼

作者:沅南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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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夜里如死一样安静,圣宫内沿着长廊的宫灯彻夜长明,长廊两侧一片漆黑,偶尔有蝉鸣声响起,叫声响亮,月光如水,温温柔柔洒在大地上,白日里的酷热削去几分,沾上夜里独有的露气与凉风,竟觉得有几分舒爽。
      一行黑衣人自圣宫西侧门出,驾马远去,马蹄疾弛,偶尔亮出来的银光让人觉得此夜注定不凡,在格外静谧的夜里肃杀之气尤重。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终于在一处格外荒僻隐秘的宅院前停下,刀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清晰,刺啦的长声,很快宅子里的人似有所觉,不少人提刀迎战,刀剑相向,血腥气很快在空气中漫开,血染红了院中的花木,凄厉的惨叫声迭声响起,到处都是喊杀声。
      不知厮杀了多久,一切声响都渐渐弱了下来,黑暗里松油点燃的火把骤然亮起,在夜里疯狂的舞动着,映照出满院的残肢碎尸,有人粗着嗓子大喊道:“西日阿洪,你的死期到了。”
      火光明暗交错中,男人转过头来,眼睛那样亮,长眉入鬓,清隽的面容每一笔都是上天的杰作,薄唇轻扬,他看着赵晏,眼神很平静,静静的看向她,沉声道:“这样的血雨腥风,是我那些年每一日都要过的日子,世人皆道我冷血,你怕吗?”
      赵晏看着韩灼的面容,渐渐与许多年前京都城外那张脸一点一点重合,那时候他静静坐在马车里,端着明安侯的威风,将她藏在马车里,也曾淡淡对她道了句:“山高水远,珍重。”
      那是她第一次撇开所有传言,不问前路,不问过往,真真切切的去看待韩灼这个人,只可惜,竟是那样迟了。
      “怕什么。”藏在广袖里的素手缓缓伸出来,紧紧握住了男人的手,她仰着头,颇为认真道:“左右明安侯将性命都给了我,再不济我的手也是拿剑的手,真的刀剑相向,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韩灼展颜一笑,笑容映入她的眼帘,赵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开怀而疏朗,不由得有些发愣。
      “走吧,去瞧瞧。”
      迎面撞上前来禀报的开阳跟殷非,两人面色皆是沉重,开阳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子,还是晚了一步,西日阿洪死了,风伯正在验尸,想必一会就有结果。”
      赵晏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殷非,后者似有所感,几步至她身前,道:“人找到了,只是...”
      “我去瞧瞧。”她话刚落,却被身边人一把抓住手腕,韩灼看着她,塞了短刀在她手里,沉声道:“小心些。”
      赵晏站在门口,手中死死握着那把短刀,眉头蹙起,胸膛里是有什么疯狂的跳动着,有一股暴怒在她血液里翻腾,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浪,叫嚣着要将一切吞噬。
      在房间里,女子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手脚被绳索绑住,像一条死鱼一样扔在床铺上,秀美的面容上满是脏污,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头发像枯草一样粘连在一起,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被揉捏啃噬的痕迹,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半睁着眼,绝望而屈辱的看向赵晏,忽地便从咽喉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来。
      赵晏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这样的赵温宁,让她想起自己,在北戎受尽磨难的自己,她缓缓蹲下身,替她解开绳索,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她身上,那只冰冷枯瘦的手突然狠狠捏住了她的胳膊,嘶声力竭道:“为什么总是你!”
      赵晏的手,忽然就变得僵硬了,眼泪再也忍耐不住,不知是为了当年的自己还是眼前的女子,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赵温宁那双通红的眼,绝望殆尽,挣扎过后,只剩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
      即便是恨,即便是怨怪,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没必要如此,将人的意志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具躯壳,便是生不如死。
      “我杀了闻刀,是我给韩灼下毒,是我在你的药里做了手脚。”
      “求求你,赵长欢,我求求你。”
      “杀了我,你杀了我!”嘶声裂肺的喊声骤然响起,赵温宁跪在床上,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那双美目盼兮的眼睛里只剩了一片灰败之色。
      就像她在北戎大牢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时,也是这般强烈的渴望死亡早点来临。
      赵晏看着她的满面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韩煜不会找上你。
      如果不是我,武亦雄不会找上你。
      如果不是我,你会如前世一样,嫁给韩灼,幸福美满一生。
      那个孤傲高贵的京都第一姝,受尽了折辱,却只能这样死死握着这个让她嫉妒一生女子的手,疯狂而绝望的大哭。
      无尽的泪,破碎的声音从赵温宁那具瘦弱的躯体中发出,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冬日里破烂的窗户,呼啸的寒风灌进来,将她那些自以为的尊严跟骄矜全数吹散,那段放在心头多年不甘难平的少女心思,终于在她将恶事做尽全数报应在自己身上时,彻底死心。即便是曾经那个虚伪浮华的自己,她也做不回了。
      尘慧大师曾说,世间因果,皆有缘由。
      她看着赵长欢那张面容,紧紧咬着唇,她这一生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嫉妒、憎恶,她明明那样讨厌这个人,却又从心底想要成为这个人,她听从韩煜的话,暗自学着赵长欢的神态举止,她想要取代她,起初想让韩煜多瞧自己一眼,后来她断了念头,只想借着韩灼的手脱离。
      只是一个两个,心里都只有她赵长欢,她像个笑话一样,机关算尽,坏事做绝,却从未有人多看她一眼,她这双手,也曾执棋描画,纤细而干净。
      却不知从何时起,沾上的都是血污罪孽。
      面前的人突然不管不顾扑上来,去夺赵晏头上绾发的簪子,赵晏看着她,手刀落在赵温宁颈后,哭声骤歇,仔细替她系好披风,抱着人走了出去。
      晚上三更开始落雨,噼里啪啦的捶打着长生殿外的花树,雷声轰隆,大雨滂沱,落在窗上、瓦上,叮咚作响。
      那些过往的思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明明时隔那样久,却一幕一幕清晰的过分,像是刻在她骨子里,如何也消除不掉。
      “师叔总说,上天落雨是恩泽,只为冲刷这污浊世间所有的罪孽。”
      一双有力的胳膊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韩灼声音很淡,一如既往的冷清,带着几分温柔道:“你别怕,这一次,你遇到我了。”
      赵晏额头靠着他的胸膛,韩灼心思纤细,自她抱着赵温宁从那个院子失魂落魄走出来时,他便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想起在淮水城时,她在那个幽闭阴暗的地牢里,想起她质问韩煜,和亲,想起她说,那一世,她过得不大好。
      她抱着他的腰,慢慢道:“我其实,有点愧疚。”
      “不是我的话......”
      “那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韩灼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总会是她自己咽下去。”
      “而她不是没得选。”
      赵晏不说话,她静静依偎在他怀里,半响才道:“韩煜那个故事的最后,不是女将军意气风发,马革裹尸。”
      “正元帝见北戎议和,欲夺我兵权,舅父死谏触柱身亡,死在永明殿上,韩煜正在夺权关头,他娶了北戎的公主,表姐送信于我,让我起兵,我看着北境那些刚从战火中死里逃生的百姓军将不愿再战,为保全我赵家旧部,我交了兵符,接下了和亲北戎的圣旨。”
      “秦、赵两家一夜没落,永宁伯欲逼表哥秦覃下钟鸣山,迫我表姐自刎于府前,永宁伯世子与我表姐鹣鲽情深,殉情而死。”
      “在北戎大牢里,我见到了...手脚皆断,不人不鬼的二哥,是我亲手了断了他。”她言语艰涩,每一字都像是血淋淋的,她抬手,指尖轻轻落在韩灼心口上,“绾发的长簪,刺穿这里,不会很痛苦。”
      韩灼抱着她的手轻颤,清浅的吻落在她发顶。
      声音尚在继续,“我在北戎大牢里遇上了在战场上吃过我亏的胡泽山,他将所有的壮志未酬怪罪于我,受尽八十一道刑罚从未松口求饶,我们俩暗自较着劲,谁也不肯让谁,或是看我太可怜,偶尔他会让我跟他说一说明靖,直到有一天,北戎落了好大的雪,冻死了许多牛羊,他被派往西部,我遭受了与赵温宁一样的事情。”
      “王城雪最大的那日,他回来了,我松了口,抬手抹去了他鞋面上的碎雪。”
      “我其实,抹去的,是我自己的尊严。”
      “在你带兵破城之前,我死在了北戎王城之上。”
      “赵长欢。”韩灼面色苍白,心中像是有千百把刀刺穿心脏,可他除了抱着她,什么也不能做,默了半响,才道:“你见她如此,想到了自己。”
      赵晏点点头,听见了韩灼低沉的声音,他说:“我不是他,赵长欢,你要信我。”
      他静静的闭起眼来,指尖摩挲着女子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极致温柔。
      还好一切都有机会,这一次,他先一步爱上了她,在命运无形的推动下,提刀站在了她身前,很多次,战争带给他的只有麻木,杀伐的痛快,可只有在北戎时,他曾想过,将帅百战凯旋,战功赫赫,刀尖上的血迹,额前的伤痕,都将是他的荣耀与勋章,想要安然无恙的脱身,将安稳太平的北境呈给赵长欢看,漫不经心的告诉她,你的眼光不错。
      “赵长欢。”
      怀中人没了声响,只余浅浅的呼吸声,韩灼垂眸低低叹了口气,拥着人,柔软的唇瓣落在女子脖颈上。
      圣女生辰,大殿之上气氛肃穆凝重,风吟自然坐在主位,右手边是韩灼,依次是章豫等人,左手边坐了各大城主,与赵晏位子相对的便是北部的武家家主。
      沉香袅袅,明烛摇曳。
      赵晏谢绝了风吟的好意,随风伯混在一处,倒也能图个自在,这大殿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韩灼,知道这些部族世家打的什么主意,她才不想成众矢之的。
      风伯替她斟了酒,赵晏端着杯子闻了闻,清浅的酒香,“这酒后劲如何,上次我喝了长生殿备下的桃花酿,不过一壶,整个人倒有几分醉了。”
      风伯垂眸看向她,轻轻啧了声,“那酒是给风吟备的,自是南疆难得的好酒,浅尝才知滋味,像你那般豪饮,不醉才怪。”
      话落,他瞧了眼上座的主子,道:“你咋不随主子一道坐,这满殿的莺莺燕燕,不知有多少记挂着明安侯府空置的后院。”
      “哦。”赵晏应了声,放下酒盏,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嘟囔道:“那日在过风堂看见各家报上来的名单了,今日一见,才有实感。”
      绿肥红瘦,环肥燕瘦,赵晏扫过满殿,低声道:“这南疆的确美人不少,这些家族为了能让侯爷看上也是下足了功夫,各色的美女都有。”
      风伯看她不在意的模样一时无语,倒是一侧的雨师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同她道:“你看那位,不像是南疆女子,举止神态倒像是扬州一带的江南女子。”
      赵晏点点头,朝着武家的位置努努嘴,“不过这满殿,倒是武家带来的这女子,生的最好,眉似柳叶,眼如秋水,秀鼻红唇,身姿袅袅。”
      却见那女子也朝她看来,赵晏微微颔首,那女子亦是浅笑。
      正在风伯怒其不争时,却听殿上有人朗声道:“久闻明安侯后院空置,不知侯爷可有娶妻的念头?”
      此话一处,赵晏入喉的酒便呛住了,掩面轻咳。
      这南疆,的确是比北境,奔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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