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笙歌散去，故人未闻。
　　七月初七，心月如昔。”

　　夜已深。
　　六扇门后院的一间小屋内，一灯如豆。
　　戚少商坐在桌前，看着灯火一闪一闪，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感受着烈酒由口中而下，穿过肠胃。所到之处先是一片清凉，接着缓缓生出一股暖意，流向四肢。

　　闭上眼又喝了一口，戚少商扔下酒壶，起身返到墙边，再次打量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落款之处只写着四句话。

　　画中仅有一人，且是侧脸。
　　只看得到高高挑起的眉梢，神采飞扬。眼睛是很漂亮的鹰眼，黑如夜空，里面的光彩就是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他看向画外，眼神含笑，却是带了三分嘲弄、七分戏谑。
　　不知作画之时他看的是谁？

　　最显眼的是还是那浓黑如墨的卷发，被一支弯木簪绾成发髻，余下的披在一袭青衣上，和那云舒广袖一起被风向后吹起，衣袂翻飞。
　　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羽化登仙。

　　这是，顾惜朝。
　　本该是戚少商最熟悉的人。
　　出卖他的人。
　　仇人。

　　可笑的是，他竟全然不记得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椅上，举起酒壶倒了一口，眼睛却仍看着墙上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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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重伤昏迷的戚少商被他的马“清风”驼回了六扇门，清醒之后竟全然不记得过去。诸葛神侯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对他的失忆却束手无策。好在戚少商武功未失，性情也没什么改变，即使忘了过去，处事待人一如从前，很快便适应了下来，和追命最为熟识，两人时常喝酒。
　　诸葛神侯放了心，让戚少商继续留在六扇门做东方总捕。想着也许随时间推移，他慢慢地会想起来……

　　同戚少商一同被清风带回来的只有那副画。追命告诉戚少商，画中的人叫顾惜朝，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哦？”戚少商初听到这话时皱起皱眉头。

　　“是啊，”追命一边端着酒壶往杯里倒酒一边说：“顾惜朝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当初你引他进连云寨，他却将你背叛了个彻底，听命于傅宗书那个通敌卖国的狗丞相，血洗连云寨，雷家庄和毁诺城，身上面背着累累血债啊！”

　　戚少商转着酒杯，似在听别人的故事，好学一般问道：“我为什么会引他进连云寨？”

　　“我怎么知道！”追命瞥了戚少商一眼，“我还奇怪着呢，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有意思。顾惜朝对你千里追杀，结果还是没能把你杀死。而他杀了你那么多兄弟好友，几次三番落到你手中的时候，你的剑也没砍下去。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换作我，指不定被我踹死好几回了……”

　　戚少商的目光越过追命，落在他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那幅画。喝了一杯酒，忍不住又问道：“后来呢？”

　　追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慢慢地说：“紫禁城一战后，顾惜朝的妻子晚晴以死保他一命。再后来，他来到灵堂，想带走晚晴，”目光又转向戚少商：“而你，从穆鸠平手中救下了他。”

　　“兴许，我那时觉得，他只是个可怜人。”戚少商说完，一口喝尽杯中的酒。
　　他多少有些了解顾惜朝了，为了自以为想要的东西，丢掉了真正宝贵的东西。
　　确实是个可怜人。

　　可戚少商依然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信了这个被江湖人称为“玉面修罗”的人，还在他手中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
　　而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回他的画像？
　　到底他和顾惜朝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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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收回思绪，这一年来他多少次看着这幅画，越发觉得里面那眉眼熟悉，尤其是那眼中显出的嘲弄意味，鲜活得就如同真人站在他面前一般。
　　戚少商开始尝试着想，这千里追杀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他不觉得顾惜朝会是那样一个嗜血成性、无恶不作之人。
　　那样的一双眼睛，连讥诮都不屑隐瞒，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唇角还勾着一抹笑，硬是给他笑出了几分冷艳。

　　可是，事实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戚少商，顾惜朝确实是一个逆天行事、胆大妄为到连逼宫这种事都做得得心应手的家伙。
　　要不是自己挡了他的路，或许此时真的已经换了天下。

　　眼神不知不觉又飘向画中的人。不晓得是不是喝多了酒，戚少商恍惚看见画中的青衫被风吹动，黑如墨石的眼中光华浮动，极快地朝自己一眨。
　　待定睛细看时，那画又如同平常。
　　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真的喝多了。

　　“七月初七，心月如昔。”
　　心里默默念着这两句，这会是一个约定吗？

　　戚少商躺到床上，入睡前不知怎么想到了前日在酒楼里看到的一段戏文，大意讲的是一个书生家里有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竟是个仙女，每日趁书生外出时就从画中出来，给他做饭洗衣。
　　当时只觉得这戏文新鲜有趣，倒忘了自己屋里正挂着一副人像画。
　　平心而论，画中的顾惜朝绝对称得上是仙人之姿。
　　只可惜自己不记得了，真正的顾惜朝，和这画中人相比，又是如何呢……

　　叹了口气，闭上眼。
　　顾惜朝，你若是仙人，何不入我梦来，告诉我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恩仇，又有什么纠葛……

　　（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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