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灵的重生（下部）

　　此时外头已经传来亮子的喊声，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渐渐的，被元初打发走的其他人也都全部回来了。元初这才想起来，方才事发突然，自己倒是把迟平给忘在了一边。那么，方才的事，迟平究竟看到了多少？理会了多少？
　　元初打开房门，扶了童灵出去。小院子里人都已经来齐了，都侯在外头等着。元初有意看了迟平一眼，迟平半垂着头，正和迟行说着话，神色并无异常。
　　见他二人扶持着从房中出来，迟行冷冷哼了一声，而亮子却是当即上前帮着元初扶住童灵。
　　“少爷，我已经同掌柜把账给结了。我们赶紧走吧，怕是再过半柱香，郡守的大队人马便能找到此处。”阮毅开口言道，神色里仍旧存了一份焦急。
　　“嗯，马上走吧。”转而笑问童灵：“若哲公子，劳您带路了。”
　　童灵点点头，仍旧由元初扶着，然后示意亮子去驾车。亮子当即领命而去。此番连阮毅也觉得他不对劲，诧异地望了亮子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时间紧迫，众人只好都挤在一辆马车上，亮子和阮毅照旧在外头赶车。
　　车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迟平一如既往的沉默，而迟行则是一副颇有微词却又不愿意说出口的别扭样子。元初则是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童灵，但偏偏它现在附于哲别偌克之身，已不能同以往那般隔空交流，又有迟平迟行二人在场，实在是无法问出口。而童灵似乎也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大概是还不适应进入人类的身体，又或许是因为哲别偌克本身受到摄魂术反噬的缘故，总之它的情况看起来也实在是不大好的。
　　于是一路无语。在童灵的引领下，颠簸了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
　　“你是想印证那句古话么？”元初在看到地方之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指着童灵说道。
　　“什么古话？”童灵皱了眉头，倒是十分认真求教的样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正是在郡守后头的某个巷子里，离郡守府的外墙也就隔着俩通道。而这附近也似乎是富贵人家居住的集中地，童灵带他们来这做什么？
　　“有这句古话么？”童灵疑惑地望他，竟真的思考起来。
　　元初苦笑着摆手：“我胡说的，不必在意。”忘记了，这里似乎并不是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应该是有很多差异的。
　　“我倒觉得颇有道理，我就是觉着，他们怎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所以才带你们来这里的。你刚才说的，倒是形容得贴切。”童灵慢悠悠地说着的同时，已经指挥亮子打开了一栋宅子的大门，示意众人进去。
　　众人皆有些迟疑，全望着元初。
　　元初点点头，先带头走了进去：“放心吧，莫要拂了若哲公子的好意。”
　　众人这才鱼贯而入。
　　一切妥当，童灵借口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就自己挑了房间进去了。元初自然是赶紧跟上，美其名曰“照顾美人”去了。
　　反正自从这个哲别公子来了之后，元初一直就是那个德行，且危机过去，其他人自然也是不以为意的。只有迟平朝二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招呼着迟行一起帮忙收拾东西。
　　“这宅子你怎么弄来的？”进屋关了门，元初劈都就问。他可不知道，这童灵什么时候本事通天了。且不说它只是一抹幽魂，就算它使唤得动人，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将触角伸及并非元邺国土的咸郡。
　　“不是我的。”童灵在床边坐下，很是虚弱的样子。它（好吧，现在是“他”）瞟了一眼元初，镇定而淡然地回答。
　　元初挑眉，耸了耸肩，意思是洗耳恭听。
　　“是哲别偌克的地方。他在咸郡，有不少宅邸，这只是其中一个。”
　　都说狡兔三窟，看来就是这么回事了，可是——
　　“你怎么知道他的地方？难道。。。。。。”元初脑袋灵光闪过。
　　“不错。”童灵点头：“进入他的身体后，获得了他的一些记忆。”他说得极其淡定，仿佛这只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来此之前，我便让牙子青派人准备了一个住处以备不时之需，但是那个地方远了些，后来知道哲别偌克在咸郡藏了不少宅邸，觉得这里更合适，方才带你们来了这里。”
　　元初却是不管这些，他此刻一件显得十分兴奋，跨步上前去就一把抓住童灵的肩膀：“你获得了他的记忆？也就的说，你不但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你能知道西番军的布防攻守以及对我军的策略？还有，敌军是将领以及敌军的弱点？是不是？”他的眼睛闪着光芒，几乎是充满期待地望着童灵。
　　童灵却是挣脱着甩开了他的手，而后避开他的眼睛：“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吗？”
　　元初愣了：“不然呢？”这就是他从皇宫里出来的目的不是吗？来总揽这里的兵权，打胜战立威是绝对必要而且快速的办法，只有成为边疆的绝对统帅，才能在远离皇帝控制的情况下做一些事情。他太需要这个了。
　　“你从鬼变成人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童灵再次转过头来看他，语气有着前所未有的古怪。
　　元初从不曾想他会突然问这个，自从路上他告知童灵、牙子青真相后，他们便一直不再提起，甚至没有多问细节，他们对此事的沉默，令元初一度以为那二人根本就没相信过他说的话。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童灵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提出来。
　　“说话啊。”童灵见元初发呆，不仅没有罢手，反而逼问了一句。
　　被他突然的提问弄得想起了很多事，又被他的一句逼问拉得回过神来，元初定定地望着童灵，眼睛里满是疑惑。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像是在整理思路一般，说得极慢，但态度却是认真的：“我和你不同，你十多岁才夭折，知道做人的滋味。我才出生便死了，只来得及看几眼我那个幸运的哥哥和所谓的父母。你知道么，我和哥哥，两个人必须死一个，然后另一个才能活下去。于是，我死了，我哥哥活了。我从来不知道人活着是什么滋味，我既痛恨那些活着的人，又羡慕他们，真的，内心深处，真的是羡慕的。可惜，当初并不知道。”元初笑了笑，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包括元晰和元宓。他们并不知道他的秘密，牙子青算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自己愿意和童灵说这个，或许，正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是相同的存在吧。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人，在此之前我甚至很迷茫，在杀了所有我恨着的人后，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也不知道所谓的未来会怎么样，什么都想不到，很茫然很茫然。刚变成初儿的时候，不适应，但是——也有小小的兴奋，那种感觉其实很奇妙，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根本就容不得我多想，一件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于是我的心思全在解决那些事情上了。等回过神来去仔细想变成人的事的时候，发现，其实，已经变成人很久了，甚至是习惯了人的样子，再也回想不起初为人时的感觉了。”元初自嘲地笑笑，他轻轻在童灵的身边坐下来，显得十分温雅平静。
　　“这样。。。。。。么。。。。。。”童灵微微侧了头，又好似在叹息又好似什么都没做，轻轻吐出三个字，也便没了声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无所谓，当初怎么想无所谓，甚至是曾经做过什么都无所谓了。来到这里，便和从前的一切撇清了关系。我后悔了，后悔不该杀死亲人，因为他们其实没错。两个孩子只有一个能活，他们只能选择强壮一些的。只是做都做了，后悔他们也活不过来。我现在能做的，便是保护眼下想保护的人不受伤害。上辈子，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人，这世，我希望我耗尽心力做的，是护着元晰、护着元宓，甚至。。。。。。甚至是迟平他们。。。。。。”元初哧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屋子里静谧下来，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
　　直到，童灵结结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两个只能活一个？据我所知，民间虽忌讳双生子，却也不至于非要杀一个的。”只有在皇宫里，只有在出生在皇宫里的双生子才。。。。。。
　　“民间有些大户人家似乎也那么做呢。”元初笑笑，这是在和元徽行闲聊的时候，他告诉他的。
　　“你生在大户人家？”
　　元初好笑地抓抓头发，他爹是教授来着，书香门第，也算是大户人家吧。不过——
　　“算是吧。只是，那不是我死的缘由。我们那里，并不忌讳双生子，甚至，双生子是一件喜事。”
　　“既是喜事，为何。。。。。。呃。。。。。。要杀了你？”显然，童灵在小心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似乎是为了避免戳到元初的痛处。
　　“我们连在一起了。我和哥哥，他的头先去出的，所以算是哥哥。明明是两个人，两个身体两个脑袋，但是下身只有一个。一直连着的话，两个都活不了。只有切掉其中一个孩子，把下身完全留给另一个孩子，才能保住一个孩子的存活。”元初还是那么笑着，时间过去那么久了，直到今天才说出来，说出来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现在对那件事情真的已经没有那么介怀了，反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仿佛是解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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