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

　　宴浮光沉默了。

　　长青脸越来越热。
　　一片寂静无声中，只有清风扫过竹林，带来竹叶沙沙。风也扫过她滚热的脸颊，好像吹熄少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长青垂下湿热的眼睛，眼睫簌簌颤抖，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

　　风拂过面，她只觉脸上又冷又热的。

　　宴浮光轻声开口：“松松，抱歉……”

　　长青猛吸一口气，尴尬地说：“别、别说啦，浮光，别说了。”

　　宴浮光停了一会，又继续说：“松松，你待我这样好，我愿意用命来偿你的恩情，可惜宴浮光此身残破，一无所长，不知该如何回报你。若你喜好我的……”她垂下眼睛，“这幅残破身体，拿去也无妨。”

　　长青猜到她想说什么。可她并不想听到这个结果，她脸上冰凉一片，眼眶滚热，央求道：“浮光，不用再说了。”

　　宴浮光听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中软了软。
　　片刻，她硬起心肠，继续道：“可正是因为你对我恩情极重，松松，我不愿辜负你的真心。我从来都不通情爱……”她看向长青，眼眸漆黑，轻声说：“松松，我宁愿你要天上的星星。”

　　长青微微一怔，下意识说：“可是天上的星星，也是浮光呀。”

　　宴浮光对上她认真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颤，好像被少女明亮的眼睛灼了一下。她说不上来心中涌上的复杂的情绪，像波澜不惊的井底，忽然多了一条生动的小鱼，在慢慢地游动，划出淡淡的涟漪。

　　她想要捞出那条小鱼，可总够不到。

　　竹风轻拂过脸颊，长青觉得脸上冰冰凉凉，伸手一抹，抹到一手的液体。美人蹙起眉看她，似乎在怜惜她的泪珠。

　　浮光哪里都好，只是不喜欢她。
　　长青吸吸鼻子，忍住想哭的冲动，软着声说：“好嘛，不亲就不亲，你、你说这个干嘛。”她眼眶一热，别过脸，干站着不知道做什么，便俯身把小蜃抱了起来，用力揉怀里的软团子。

　　谢建安坐在毛驴上自顾自喝酒，远远看见少女抱着软白小兽，眼眶红红地走了过来。他有些不习惯，毕竟，在王行山有条铁律：宁可流血，不落眼泪。

　　这倒也不是什么必须遵守的师门规矩。
　　只是他们素来争强好胜，意志刚强，争的是剑道顶峰，视鲜血为荣耀，把流泪当作是软弱表现。而他们素来，是宁死也不肯示弱的。

　　谢建安望着走过来的少女，骑着毛驴哒哒迎上去，笑问：“你的眼泪怎么说掉就掉？谁欺负你啦？石头儿不会欺负人的啊。”

　　长青抽抽搭搭，哽咽道：“你、你别管我！”

　　谢建安伸长脖子往后看，“你的道侣呢？没和你一起过来？”

　　长青眼泪掉得更凶。
　　“呜呜，你别管我。”

　　谢建安迟疑了片刻。
　　让他打架可以，哄小女孩这事，他还真没做过。他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做点快活的事情？去打一架？谈情说爱，哪有打架有意思！”

　　长青蹲下来，小脑袋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谢建安：“女人会背叛你，可剑永远不会！”

　　长青本来好了一点，听他这句话，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谢建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他跳下毛驴，挠了挠头，揪着自己的头发，围长青转圈，转到一半，看见宴浮光远远立在路上，神情晦暗不明。

　　“哎，你那小媳妇过来了。”

　　长青猛地刹住了哭，刹得太猛，忍不住“嗝”了一声。她慌忙揉了揉脸，把面上的泪痕拭干，只是眼睛红通通的，里面噙满泪，像只兔子。

　　谢建安突然拔出长剑，“看师祖为你出气，宰了这个负心薄情的女人！”

　　长青挡在他的面前，“你干嘛！”
　　谢建安：“她不是惹你哭了吗？”
　　长青捂住脸，脸又热，又想哭，大声喊：“你别管我的事啦。”

　　谢建安便收回剑，重新跳到毛驴上，气得骑着毛驴离开。

　　长青静静立在山道上，等到眼里的泪干了，回头悄悄看了眼宴浮光，不知该不该走上前。她脸颊发烫，觉得自己刚才太丢脸了，本来想强自镇定豁达，可谁知道，走着走着，越来越心酸，越来越委屈。

　　她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

　　在她犹豫要不要朝宴浮光走过去时，一个灰袍老者匆匆走了过来，大声喊：“师妹啊，师妹。 ”、

　　长青扭头看过去。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上了岁数，只有独臂，一边袖管空荡荡的。
　　他朝长青一拜，笑道：“朝夕渊外初相见时，没有想到，魔尊会拜入我们门下，实在是……”他的眼睛发亮，高声道：“太酷啦！”

　　长青：“我在朝夕渊外见过你？”

　　老者愣住，“你不记得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空荡的袖管，“这不是你扯下来的吗？”

　　长青脸色顿时苍白，怔怔望着他空荡袖管，眼圈飞快又红了。她脑中似乎飘过什么画面，是一地的猩红，和手上洗不净的鲜血。

　　难道真的是她？
　　长青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办。她照单全收了魔尊的力量、下属、势力，和新娘，按理来说，也应收下这份过往的罪孽。她神情慌张，眼里又蓄满了泪，闷声闷气地说：“真是、真的是我吗？对不起，能、能把手治好吗？”

　　老者连忙摆手，“师妹别哭，”他弯起眼睛，笑道：“逗你玩呢，你看。”
　　他把外袍脱下，那被斩断的截面，出现了一只细细小小的手。

　　长青瞪大了眼睛，泪珠坠在眼睫上。

　　“已经在长了在长了。师妹别哭。”老者看起来脾气很好，又和宴浮光热情地打招呼，之后，他带着她们二人，把这破落师门简要介绍一番。

　　王行山现在只有五个人。
　　辈分最高是谢建安，其次是在养伤的鹤卿道长，和百里。再再往下，徒孙这一辈，就只有老二古元化和老八崔石。

　　古元化和常人不一样，他是林间精怪化身，以前生在洞天福地里，跟着剑宗混口饭吃，后来王行山被赶到荒境，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着跑了过来。

　　至于崔石，当年在山上学艺的时候，他因为辈分最小，每天帮师兄师姐修剑，练就一手打铁的好手艺。后来更是自学成才，学会了铸剑。

　　来到荒境后，凭借这点小手艺，他时常去接点铸剑的活，来赚点灵石糊口。

　　“住所的话，”古元化指了指山上潦草几间草屋，“你们是一起的话，就住一间房吧，也没其他多余的地方了。反正你们两个女孩子，凑合住一住，若是不习惯，自己再去盖一所屋子。”

　　“我们这里没有太多的规矩，好好干活，没事练剑就行了。”古元化笑呵呵地说，“不过师妹，你既然身为辈分最小的师妹，理应替大家分忧。呃……”

　　他压低声音，“你带来了多少灵石。”

　　长青揉了揉眼睛，问：“我身上没多少灵石。”

　　古元化惊讶道：“什么？”他想到什么，便笑道：“师妹是把灵石放在朝夕渊里了吗？不要紧，再取来就是了。”

　　长青抿了抿嘴角，小声说：“朝、朝夕渊里也没有灵石，我们都很穷的。”

　　古元化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你可别骗我，魔修怎么可能穷呢？我听说，魔尊有一座黄金铸成的宫殿，在里面装着无数灵石，还有她从各地抢来的宝物。”

　　长青回想了下朝夕渊，摇头，说：“黄金殿没有，只有一座黄泉殿。”

　　古元化：“怎么会呢？”他有些不信，惊疑打量长青半晌，忽然笑了笑，“师妹，既然已经入了我门，就不要吝啬嘛。拜师总要送上些拜师礼，一万不多，十万不少。”

　　长青扁嘴，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真的没钱。”

　　古元化震惊：“你当了这么久的魔尊，你会没钱？”
　　长青点头。
　　古元化：“没钱还敢娶媳妇？”

　　长青眼眶一湿，又想哭了。她咬了咬唇，忍住眼中的泪，瓮声瓮气回：“不、不是媳妇，才没有娶媳妇！”

　　古元化一脸怀疑地望着她，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友好地让她回房休息。

　　长青慢慢走进了木屋，撩起眼皮，看了眼屋中陈设。
　　房间里面，只能说是不愧是剑修的房，走得是一个家徒四壁风。但在窗户的地方，却挂着一串彩色的贝壳风铃。

　　山中的风吹过时，风铃叮当作响。
　　在斑斓的贝壳中，还挂着一只毛线做的小鸽子。毛线小鸟被丝线悬在半空，微微晃动，如同簌簌拍动翅膀，马上就要振翅起飞。

　　小蜃看见它，兴奋跳到窗台上，伸出爪子去勾小鸟。

　　和欢天喜地的蜃兽不同，长青坐在床头，手撑着脸，可谓一脸愁苦。要是以前，她和宴浮光独处一室，光是看着美人的容颜，就觉赏心悦目，高兴不已。
　　可是刚被拒绝过，她的眼中好像进了一颗沙子，心里堵堵的。她哀怨地望着那人一眼，见她沉静如美玉的脸，失望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心动。

　　长青捂住了脸，心想，没想到我是只看脸的人。
　　如此庸俗！
　　一定是魔尊的好色性格在偷偷影响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久久沉默，如坐针毡，身体不自觉扭来扭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银白的月亮从窗口升起，给小白鸟镀上层银边。蜃兽扑鸟扑累了，把自己团成一团，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长青看了眼房中仅有的一张床，猛地起身，说：“我去练剑了，你好好休息！”

　　不等宴浮光说话，她飞快地跑了出去，钻入夜色之中。走到屋外，她看着银白月色铺满荒凉的山野，不知自己该到哪里去，慢腾腾走了一会，到一个开阔地方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嘤，又想哭了。

　　她酝酿了一下，准备开始迎着冷月夜风，掬一把悲伤的眼泪，来祭奠自己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她清清嗓子，准备开始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闷闷的声音——
　　“尊主？尊主？”

　　长青睁开眼睛，四处张望，没有找到出声的人。
　　她侧耳细听，问：“大将军？是你吗？”

　　骨惊飞闷闷的声音传来，“是我！尊主，你怎么来王行山啦。”

　　长青循着声音望去，目光落在地上一簇杂草上，她俯身把杂草拨开，却什么都没有什么。她不由蹙起眉，“大将军，你在哪里？”

　　“嚯”的一声。
　　土石上冒出一个洞，他灰头土脸从土里钻出个脑袋，“尊主，我在这儿呢，我已经按照你的命令，把王行山渗透得千疮百孔！”

　　长青：“……你是怎么渗透的？挖地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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