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

　　似是有路，又似是无路，似是有墙，又似是无墙。驰龙行进在一个也不知是疏落的林中还是谁家的巨大花园中，园中有树有花有草，唯独不见人，只有鸟鸣啾啾声。
　　驰龙又慢慢行得几步，嘶鸣一声，仿佛是在提醒我行程终了，随即人立而起，我便随势滑下马来。
　　驰龙不再理我，抖一抖皮毛，蹄声得得，径自去了，留我独自环顾四周。
　　荒草凄凄，竟是一个墓园。暗紫色的花丛里，掩着三方青石碑。
　　走过去看时，三块碑上赫然刻着三个举国皆知的名字：萧芒，萧芜，萧著。上无称谓，下无落款。
　　这到底是哪里，竟埋着三位前朝的皇子？
　　纷繁芜杂，见微知著。可惜一个也没有做到。
　　不对，萧芒至死都是皇太子，死后归葬皇陵，又岂会真的埋在此处？也许只是个衣冠冢罢了。更也许是个寄托哀思的空冢。
　　仁义礼信不足安天下，非攻兼爱未能定邦国。儒与墨，都成了空谈。
　　墨家之士，从来达不成心愿。
　　但百姓之爱，延绵不绝。

　　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我转目望时，只见是一只狸猫蹲坐在草丛间，正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似是若有所思。我再仔细看时，赫然竟是积艳山上萧疏离的花狸猫。
　　我大吃一惊，它为何会在此地？
　　又或者，今日我所见的一切与当日荷花池种种一般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伸出手去，轻声呼唤道：“来，狸奴，过来。”
　　花狸猫弹了弹尾巴，起身伸个懒腰，却忽然窜了出去。
　　我早有备，身形立刻随它窜出，要看它去往何处。
　　花狸猫在草丛间全速奔跑，但区区小猫，怎可能快过我的轻功？我并不想捉住它，只是牢牢跟在其后，想看看它此时是否已有了新的主人，新主人又是否与萧疏离有关。
　　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托起地上的花狸猫抱入怀中，笑道：“此人轻功可怕，小狸猫，我来助你！”
　　来人的声音我仿佛在哪里听过，但他坏我打算，我颇为恼怒，不及多想便是一掌劈出欲逼他放下狸猫，喝道：“放下狸猫我便饶你不打！”那人影一闪躲过。
　　我待再出手，忽听身后一人叱道：“意儿，不得无礼！”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不得不转过头去。
　　莲花池边的亭子中，坐着一桌人。其中头顶白色羽冠，正举着象牙著的赫然竟是师父，一个人影游鱼般滑到师父身侧坐下，随即回头对我咧嘴一笑，竟然是之前积艳山下将我装入一具奇特棺材的僧人。
　　我正自不敢相信，忽闻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正对我微微一笑。
　　师父与那僧人看着我身后的莲花冠男子，同时笑道：“莲君快来入席。”
　　我一时觉得眼前种种为真，一时又觉得眼前种种为假，怔了片刻，还是走到桌边，跪下道：“师父。”
　　“起来罢，快见过隆化寺的木桌大和尚。”我向那僧人看去，不禁一阵犹疑。
　　那僧人见我神情，不由一阵大笑：“三郎莫非还在气恼贫僧？”
　　我一言不发，看看他，又看看师父。师父也笑了：“意儿先入席罢，不要让莲君久等。”
　　众人待我落座，分筷筛酒，夹菜唱名，如好友聚餐一般无二。
　　我始终恍惚，怀疑我其实仍在幻境之中，面前所有人与物都是出自我的想象。自我当日进了那具奇特棺木后，我仿佛再未能摆脱这如梦似幻的感觉，哪怕是到了赵塘村。今日这梦幻感觉更是强烈，忽然之间我极想看看这想象会到何种地步，于是并不客气，左手持樽喝酒，右手举箸食用桌上菜肴。
　　莲花冠男子笑道：“三郎果然饿了。”一边不停劝食，仿佛正是此间主人。我略一颌首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是否便是此间主人？”
　　莲花冠男子温言道：“在下费爱莲，正是这爱莲山庄之主。”
　　我点点头，停箸起身行礼道：“在下南汀林睿意，在座的孤鹜先生正是家师。”正如我之所料，无人面露诧异，便如在座的人人都认得我一般。
　　我又向那僧人道：“和尚，当日可是你将我装入一具棺木中？”
　　木桌神秘一笑，神情却始终有些猥琐，我心中正自奇怪为何堂堂隆化寺的大和尚相貌如此猥琐，法号如此怪异，耳中已听他道：“三郎当日内伤甚重，体内又有奇毒，若不尽快医好你的内伤，恐怕再也无法压住奇毒，就要呜呼哀哉。当今天下，只有我的香棺才能在短短几日内医好你的内伤。”
　　原来那棺材大有古怪，竟可以医治内伤。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当日将我塞入棺中竟是为了替我疗伤，不由怔在当地。
　　师父笑斥道：“还不快些谢过木桌大和尚的救命大恩？”
　　我立刻跪倒叩首，谢他相救，又急忙询问：“大师当日可曾留意到我身边有一具女子的尸首……她是言家二娘帗……是被敌兵勒颈而死的……”
　　木桌拼命摇头道：“未曾见到女子尸首！”
　　出家人自然不会打诳语。我开口之前虽也不抱希望，如今亲耳听得这回答仍是心中剧痛。我茫然环顾四周，忽然只是希望自己此刻已在阴曹地府，便能与二娘相见了。
　　四周荷叶碧绿连天，天朗气清，众人举动栩栩如生，我也不知这景致是否是地府，只觉得这一生如梦似幻，亦长亦短，似有憾，又似无憾。
　　木桌道：“看三郎脸色，想必疑心自己是在梦中罢？”说罢一阵大笑，挤眉向着费爱莲道：“莲君再不说个清楚，三郎恐怕连他师父都要不相信了。”
　　费爱莲微微一笑，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玄虚，只是你上次带三郎来之时，恰值春天，院中的菌菇一到这时节便会散发出些莫名物事，弥漫在空中，初来乍到之人吸了之后便会产生诸多幻觉。”
　　原来如此，原来我是中了毒/蘑/菇之毒，产生了种种幻觉，难怪如此离奇又可怖。
　　那后来我又怎会忽然去了赵塘村？莫非赵塘村也是我的幻觉？但苏雀与她的乡人种种太过真切，实在不像是幻觉。
　　师父看我一眼，微微蹙眉道：“当日我和木桌大和尚联手查探你体内所中奇毒，也查不出所以然来，莲君疑心这是你的心魔作祟，你其实并未中/毒，我与木桌却觉得你确实中了毒，只是无计可施。须知香棺只能医伤不能疗毒。”
　　那为何送我去赵塘村？即便师父已觉得无计可施，至少我愿意在师父身边死去。
　　师父与木桌、费爱莲对视几眼，却并不回答我。
　　我却似乎隐隐想到了为什么。历练。
　　世间之苦，千姿百态，见过众生之苦，不会再以自身之苦为苦。
　　仔细想来，自赵塘村之后，我几乎脱胎换骨。原先，我与师父较为相像，赵塘村之后，我却仿佛与落霞先生更为相像。
　　我又道：“那师父为何后来又叫我去落霞先生处？”
　　费爱莲笑道：“幸而我大嫂想起落霞先生有‘寸究’心法，或可查探出你到底有否中/毒。”
　　我猛然想起那莲花锦盒中的天怒地怨两界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费公子究竟是何人？为何手中会有言眺的独门暗器天怒地怨两界针？令嫂又是何人？”
　　费爱莲面上突然掠过一丝戚容，道：“稍后我会告诉你我手上为何会有一枚天怒地怨两界针，至于我大嫂，三郎可还记得那位赠你饮食又替你吓退诸葛宴的娘子？”
　　我讶然道：“我自然记得那位娘子，原来她竟是费公子的大嫂！那费公子的大哥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