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

作者:钻石星辰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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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金册


      我看着替我把脉的伯父,他脸上神情平和,眼神专注,过得片刻展露微笑道:“无大碍了,再调养调养便会大好了。”
      我慢慢道:“伯父,你一生之中可曾铸过大错?”
      伯父一怔,看了我半晌,眼泛泪花道:“我年青之时,因醉心于岐黄,直到三十有三才娶妻成家。新婚才半年,你伯母因心爱狸奴误食了我的解毒丸药一命归西而与我大吵一架。争吵之后她便回娘家去了,却在半路上失足坠桥,淹死在河里。”
      我举袖抹去伯父面上泪水,道:“伯母之死只是意外,怪不得伯父。不像我,明明可以向大将军当面问清,却偏偏不肯,只一心逼他自尽。”
      伯父道:“只要是凡夫俗子都会犯错,人人都有悔恨之事,这三十年来,我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悔断了肝肠,倘若我当时向她赔罪认错,哪有后来之事?只恨我当时倔强气盛,偏偏不肯认错。这三十年来,我总想着她,唉,若下辈子再碰着她,我定要向她磕头赔罪,她要打要骂都由她。”
      我看着伯父脸上悔恨交集的神色,不禁又去想当日大将军收到我的佩剑时是何等心情。
      他远非鲁莽之人,我把罪名强加于他,他却毫不辩解,世上从无人愿意平白去死,他定是彻底死了心才会接剑自刎。
      我到底做了何事,才会令他彻底死了心?
      我想起吴王坡一战,我军伤亡惨重,大将军曾因此向我请罪;我想起耿无思千里奔袭救我出泽兰城,我欲封他为候,被甘允极力劝阻;我想起我将神骏红马赏赐给耿无思,全军上下都看在眼里;我想起伯父初来之时,我便让伯父替耿无思把脉诊治……
      原来害死大将军的,并不是霍威王楼,还是我自己!
      休说大将军,便是全军上下,相信我欲让耿无思取代大将军的人也不在少数。
      甘允早叫我平衡人物,我却不能听从,早谏我与大将军多亲近,我却未当一回事,如今终于酿出这恶果!
      “主公!主公!”有人连连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见伯父已走,唤我之人正是王祁。
      王祁见了我的神色,又宽慰我几句,强作笑颜道:“这几日百姓们都在欢天喜地庆贺霍威狗贼终于毙命啦。他们都夸主公是天神下凡,为人间除恶来了,都要拥戴你当皇帝呢。”
      我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当皇帝。”
      王祁一怔,忽一拍脑袋,笑道:“对了,尚书令有事要我来禀报主公,差点忘了。主公可还记得,主公还在镜州时,那杜俊亭手下的宋二从伊风湖处夺了金弦弓?主公可知如今这金弦弓落入了何人之手?”
      我摇一摇头道:“宋二不曾将弓献于他主公杜俊亭么?”
      王祁摇头道:“料主公也猜不到,那宋三宋礼城竟杀兄夺弓,不说反,也不说不反,只自己领了一枝军,退守明德城。”
      他瞪大双眼,又愤然骂道:“为了金弦弓,亲兄长也下得了手,实在是狼心狗肺!好在当日主公不曾将亲事答应他,我家小娘子岂能嫁于那种人!”
      我并不异常吃惊。看那宋三言行,并非可以屈居人下之人,只料不到他竟敢连亲生兄长都加害。
      我道:“尚书令说了些甚么?”
      王祁道:“尚书令说,那宋大必定会替宋二讨还公道,咱们大可就作壁上观,不必急于夺回金弦弓。”
      我点一点头。
      亚父曾说,宋氏三杰中最厉害的乃是宋大,尚书令此言,倒是与亚父不谋而合。
      一把金弦弓,照出人间无数丑恶,今后,还不知有几多人要为它而死。

      烛火微一跳跃,只见李十七的眉梢也是略略一跳,嘴角却在往下沉。
      我虽心中早有准备,见了他的神色,不禁仍是一沉,傀儡戏所演倘若是真,我该如何是好?
      李十七从怀中掏出一幅布,呈给我,低声道:“萧太守府中,果有奢帝册封公主的金册,我已将金册拓了下来,请主公过目。”
      拓布上字字清晰,写明了公主生辰,生母,封地种种,与傀儡戏中所演,竟是分毫不差!
      好一个荒唐的帝王!好一个可悲的照临公主!
      好一个将我蒙在鼓里的五妹四弟!
      我已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苦笑。一生之中,从未觉得自己愚笨,此时此刻,世上所有愚笨之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我可悲可笑可怜。
      李十七神色难过,只垂手恭立一旁,等着我示下。
      我将拓布收起,道:“你可曾去过言眺家?”
      李十七应道:“去了,言别驾共有两子两女,大娘言絺,远嫁祝州施家,二娘言帗身子弱,常年在家中养病,大郎言瑳在家读书,二郎眺正在我积艳山。”
      似无可疑之处,但我总隐隐觉得有古怪。
      我又道:“你可曾见过大郎瑳与二娘帗?”
      李十七道:“大言我曾见过,与副盟主容貌颇相似,但二娘帗在深闺养病,我见不到她。”
      不错,二娘帗是闺阁女子,又长期卧床养病,李十七一个外来男子,自然见她不到。
      我深吸几口气,温言道:“今夜之事勿使第三人知晓,你下去好好休整罢。”
      李十七扠手告退,又关切道:“听闻主公病才好,主公要好好保重才是。军中兄弟都说主公说到做到,果真杀了霍威贼子,日后必也能带领兄弟们一统天下,过上好日子。”
      我勉强一笑道:“多谢你,我自会保重。”

      似有一阵微风吹起帷幕,隐隐绰绰间我只觉屋内似有一个人影。
      我有些昏沉,虽有烛火,却看不真切。那人影衫裙飘动,似乎是个女子。我一时不能分辨是否自己仍在梦中,在床上坐起道:“是五妹么?”
      那人影不答,却犹豫着向我微微迈了两步。
      我暗中提气,内力并未失去,随时能动手,便放下心来,不急着唤亲卫来。
      微弱的烛火下那人弯眉秀目,竟仿佛是言眺。只是他云髻微耸,裙长拖地,竟作女子装扮。
      他看着我,不知是烛光在他眼中跳动,还是他的眼波在流动,我只觉得充满千言万语,似要将我拥住,又要将我碾碎。
      言眺?你究竟是女子?还是男子?
      言眺并不开口,只是看着我,面上的神情变幻,时而如溺水般无助,时而又坚定,忽而又变成女子才有的柔媚之态。他上前一步,却随即退了两步。
      你究竟想要甚么?是做我的一字并肩王还是要将我变成第二个萧芒?我想起李十七呈上的公主金册拓布,不禁冷笑。
      言眺只看着我,半晌不动,忽而双肩微微颤动,伸出手来,缓缓卸去风氅,随即去解自己衣衫。
      我喝道:“住手!你要做甚?我可并无断袖之癖!”
      转眼之间,言眺的上衣如花瓣垂下,露出雪白肌肤。他竟真的,是个女子。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只反复想着公主金册上的字。明明萧疏离是奢帝私生之女,欲联合其表兄言眺假我之手夺取天下,一旦得到天下,随后便将我除去。但言眺,竟是一个女子。
      两个女子,想要夺取天下?
      我想要转过头去,却偏偏移不开目光,似要反复确认般,只错愕地看着言眺。
      言眺忽然上前两步,颤声道:“你果真……没有断袖之癖么?”
      我猛然转过头去道:“你疯了……如此模样成何体统?快出去!”
      忽听言眺道:“或许,你喜欢如此……”我听她语声中带着无尽的绝望之意,不禁又转头去看。
      只见她缓缓拿出一物覆在自己面上,竟是那张按我的容貌所制的人/皮/面具。
      烛光在我自己的脸上漾动,让我心动,但脖颈以下,却是别人的身躯,无比陌生,更提醒我每日所陷的可怖深渊。
      我浑身颤抖,挣扎起身,也不知抓到甚么物事,便竭力扔在地上,喝道:“滚,出去!出去!”
      碎裂声中,言眺凝目望着我,忽然痴痴而笑,拉起上衣,披上风氅,渐渐走了出去。
      我依旧觉得自己浑身发抖,忽觉在这积艳山上一刻也呆不下去,猛然起身,胡乱披了几件衣裳在身上,便开门喊道:“来人,牵我的马来,快牵我的马来!”
      几名亲卫从黑暗中闪身而出,惊诧道:“主公要去何处?天还未明?不如等到天明……”
      我凄厉喊道:“我等不到天明了,我这便要回南汀,快牵我的马来!”
      亲卫神色惊惧,有的去牵马,剩下的纷纷劝说。马还未到,伯父和程进已赶到,俩人对视一眼,伯父道:“三郎,你病还未痊愈,路上受不得寒凉之气,待病好了再回家也不迟。”
      我道:“不,伯父,你不知晓,我一刻也等不得了,我这便要回家。”
      程进忧愁道:“主公若要抛下我等回家,积艳山该如何是好?南剑之盟全军上下该如何是好?”
      我厌烦道:“听尚书令的!全军上下听尚书令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道:“主公这是要抛下全军将士么?主公功成名就回家逍遥快乐了,却留下这满山将士不知何去何从么?”却是甘允到了。
      我有些清醒过来,低声道:“我不想再争天下了,尚书令你来统领全军罢。”
      甘允又道:“我来统领全军,我来打天下,我来当皇帝,是也不是?”
      我正要点头,火光下见甘允眼神不善,头一时点不下去。
      甘允冷笑道:“可惜我抢不到金弦弓,杀不了霍威,也不能几番杀进杀出敌营,服不了众,号令不了全军,便是程进王祁两位,我都吩咐不了,更不用说耿将军熊将军他们。”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甘允又道:“你一句要争天下,大伙都豁出命来跟着你,这是为何?还不是为了日后能有更好的世道?如今你又一句不要天下了,全军兄弟莫非又要回到以前的苦日子?”
      他猛地厉声道:“主公起事至今,已有多少将士捐躯?主公如今说要退出,又对得起哪位死去的将士?难道他们的命便不是命,都白死了不成?”
      我瞬间想起了惨死的盛盈,愧意渐生,低头道:“尚书令说的是,确实是我不对。我定不会让死去的将士白死。”
      甘允见我认错,神情顿时转变,温言道:“我知晓主公并无抛下全军之意,只是因大将军之死而自责,但这本不是主公之过,主公不必太苛责自己。等主公一统了天下,世道清平,自然就对得起大将军了。”
      他向程进道:“送主公回房休息罢。”又吩咐其他亲卫道:“主公一时发了噩梦,说了些昏话,若有人敢外传,我定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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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甘允:"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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