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然

　　太疼的伤口，你不敢去触碰，太深的忧伤，你不敢去安慰，太残酷的残酷，有时候，你不敢去注释。
　　在我说出心里面那埋藏很久的故事的时候，就是我伤口愈合的开始。
　　岁月来到了一个特别空旷的地方，四周全是白色的，一望无际，这时候有一束光打在岁月的脸上，她一路追着这一束光，她走到一片山林中，她能听见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声音，也能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还能远处叽叽咋咋的鸟叫声，突然这些声音都没有了，天空中飘来了小孩子咯咯的笑声，这时候她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另一处心跳，那处心跳渐渐的远离了她的身体，笑声也没了，四周的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她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空旷的地方，她大喊，可周围仍旧鸦雀无声，她抱着自己的头原地转圈，久久的停不下来。
　　岁月费力的睁开眼睛，悠然赶紧的凑了上来，医生检查过情况，
　　胡渣满脸的悠然吐了一口气，坐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握着那冰冷的液体“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妮妮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医生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外公也给妮妮把过脉，除了受了点寒气之外，没有什么问题，不严重，外公给她调理一阵就不会留下病根儿了，爸爸妈妈来了，现在在家里照顾那几个孩子。那个······”
　　岁月直直的看着胡子拉碴的悠然张口第一句话却是“悠然，我把孩子弄丢了。”
　　悠然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又怕她看出什么赶忙收回了慌张难过的情绪“你说什么呢，妮妮没丢，她现在已经能下床了，要不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她。”
　　岁月空洞眼里看不见世间的一切，她嘴里还是那句话“悠然，我把孩子整丢了”
　　悠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把岁月抱到轮椅上“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要瞎想，我带你先去看妮妮，好不好？”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总觉得她知道了，便赶忙的转移话题。
　　岁月木讷的点点头。
　　妮妮一看见岁月来了就兴奋的喊了一声“妈妈，爸爸”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孩子就是孩子，在她们的世界里难过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给她一个糖果，世界就会变得很美好。可是，为什么大人的事儿就那么难熬呢？
　　岁月摸着妮妮的脸，脸上不自觉的落下了两行泪。
　　妮妮看着妈妈哭了，本能的用她的小手帮妈妈把眼泪擦掉“妈妈，你怎么了？”
　　岁月赶紧擦掉眼泪，想要抱着她，脚还没落地，就被悠然制止了。
　　悠然把岁月抱到床上“你先和妮妮说说话，我去找一下珏，看看能不能让她和你一个病房。”
　　岁月眯着眼睛看着悠然“我很严重吗？我不能和妮妮一起出院吗？”
　　悠然轻轻的拍着岁月的头，也拍了妮妮的头“听医生的话。”
　　岁月点着头，悠然笑着对她点点头。
　　悠然出了病房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他的脸上现在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难过，他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岁月倚在枕头上，轻轻的摸着妮妮的头发“妮妮，你怪妈妈吗？”
　　妮妮根本就不知道岁月在说什么，她用小眼睛眨巴眨巴，学着悠然说着她还不懂的话“妈妈，你怎么哭了，我爱你，我把好吃的雪花酥给你，你就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妮妮的小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块糕点，岁月颤颤悠悠的接过糕点，伸手把妮妮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默默的流泪。
　　悠然坐在休息室的门口，双手紧紧的捂着脸，外公走了过来“好孩子，苦了你了。”
　　悠然红着眼睛抬起头“外公，我该怎么办，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我现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现在明显没有勇气面对妮妮，我——”
　　外公拍拍悠然的背“这就是命啊，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应该能感觉到，你现在必须照顾好她的心里情绪，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容易。要不这样吧，过一阵儿她们都出院了，我把妮妮带走，带她出去养养身体。实在不行，就找心里医生吧。”
　　悠然双手合十地抵着额头，微微地点了点头。
　　外公把妮妮带走了，岁月接受了心理治疗。可是效果并不是很好。
　　岁月从妮妮离开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不太会笑了，有时候看着身边那几个孩子不知觉的就哭了。
　　她竟然开始抽烟了，这令悠然怎么都没想到。现在她手里的烟根本就没有办法停下来。
　　悠然看着床上睡着的岁月悄悄出去，心事重重的拨打了电话“喂，爸，嗯，她吃了安眠药睡了，心理治疗没太有用，心理医生说她现在心里防线太重了，心里干预对她现在没有效果，医生说实在不行就得催眠了。现在烟并不能麻木她，她又开始喝酒了。”他手里拿着岁月的烟，眉头紧皱着。
　　电话那头的爸爸撅着嘴，看着面前那一堆纸条深吸了一口气“悠然，你知道她曾经自杀过吗？”
　　悠然放下烟沉默了一会“她之前有和我提到过，爸——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爸爸也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在家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我把锁给砸了，里面全是她奶奶离开之后写的东西，这孩子——从来都没有和我们说过。我这个父亲失职啊，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对她影响这么大。唉——”
　　悠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爸，我有一个想法，我带岁月回去，我想以奶奶的身份劝她。”
　　爸爸吐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试试吧，我能做什么？”
　　悠然赶紧拿起笔写着计划“现在三维可以构造出人像，你们帮我选一个最接近奶奶的声音，把你们记忆里奶奶所有的事告诉我，包括姑姑她们的记忆，剩下的交给我。”
　　岁月放在门把上的手默默的收了回来，她偷偷的流下了一行泪悄悄的回到床上。
　　岁月和悠然回了老家，悠然带岁月去了奶奶的墓前，悠然偷偷点上了催眠烟，看着岁月睡着了，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悠然戴上耳机，对着旁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岁月在一片迷雾中醒来，她轻轻的揉了揉眼睛，前方突然走来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远方传来了她快要忘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寻着声音走去。
　　那个身影突然在远处的一个小山坡停了下来，坐了下来。岁月跟上来刚想说话就听见一声“文文，来，坐。”
　　岁月一下子愣住了，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面对着那个身影坐了下来“奶奶，是你吗？我终于又能梦见你了。太久了，我都已经记不住你的声音了，我快要忘记你的样子了。有人说人死后会在活人的身边待十年，在第十个年头，我连续梦见了你一周，然后再就没有梦见过你，你是投胎了吗？你现在的灵魂在哪个人身上啊？我好想你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编剧吗？我不想忘记你啊！长大以后我发现我忘记了好多事，其中也包括和你的故事。不能忘了啊，忘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我就写下来吧，我做的还不错，现在已经小有成就了。”
　　奶奶把双手放到膝盖上“孩子，你是不是觉得奶奶离开你了，其实没有。我一直都在，在你的记忆里。躯体消散了，我的灵魂一直都在。”
　　岁月捡起了地上的树枝随意的画着哽咽着说“奶奶你知道吗？当那个盆落地，殡仪馆的车把你带走的时候，姑姑她们哭着去追，我却愣在了原地，身体就像生了根一样，一动都动不了，身边一会儿传来声音说我大姑哭抽了，一会又传来二姑哭晕了的声音，我一点都想听她们说话，好烦啊，她们凭什么可以宣告你的死亡。我自发地屏蔽了她们的声音，我嘴里好像有口血或者是一口气，我想吐出来，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我直直的向后面倒了下去。
　　我病了，我整个人没有任何情感了，喜怒哀乐我通通感受不到，夜里我一睡着就会梦见你，哭着醒来哭着睡下，或者笑着醒来哭着睡下。时间久了，我不想在夜里睡觉了，倚着墙发愣，一夜又一夜。好多次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我都会突然间惊醒，惊醒的时候眼角都有着泪痕。”
　　她摸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后来你渐渐不来我梦里了，那一年端午节，我制作了一只纸船，我希望那只船可以载着我的思念抵达到你所在的地方。我回去之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在梦里就一直喊着我，就像刚才一样。我看着你站在烟雾缭绕的水中向我挥手，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后来江面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雾蒙蒙的水面，蹲在你消失的地方哭了好久。醒来之后，泪浸湿了枕面。从那以后，我的心蒙蔽了起来，假装可以承受那样的伤痛。”
　　她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泪一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开始去接受你的离开，我以为在我放下你之后，就不会有人再爱我了，可是我放手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也深深的爱着我。我拼了命的抓住命运留给我绳索，使劲的往上爬，我要去替你看看这个世界上你还没有看到的花团锦簇。但现在我快抓不住那根绳索了，命运它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现在走的都是你过去走的老路。我像你一样有四个孩子，哥哥家一个，我自己有三个，小宝长得像我也像你。不对，我还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们——都不告诉我，可是——我知道。奶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刚强的你，血糖高一点就可以忍住那么多年一口水果一颗糖都不吃，偏偏就是那口烟怎么都放不下去。太难了。我现在也开始抽烟，喝酒了。我身上的羽毛沾了太多的水，太重了，重的我已经飞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撑多久？我原来以为自己也可以像你一样的坚强，但我骗不了自己，我——好累啊！”
　　奶奶抬手擦了擦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孩子——我抽烟——是因为太疼了，生你爸爸的时候我受了风。那个年代穷啊，哪有现在这些药啊，那一身寒气在我身体里，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不疼的。那时候的烟是我的止疼药啊！我喝酒——是因为苦啊！你爷爷走了以后，我回家一看，你爸都烧成肺结核了，差不点就死了。那个年代的孩子也傻啊！难受都不知道，直到最后爬不起来才算完事儿，好悬没事儿，要不然我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你爷爷啊，他要是问我你怎么没照顾好我的儿子呢？我该怎么答啊？家里最大的是你大爷，也就10来岁，啥也不知道啊、！我一个人拉扯他们四个，每天早上醒来就是想着这一天要怎么活下去啊？我动过死的打算，心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我不敢死啊！我死了，他们几个要怎么活啊？一到了晚上就愁啊！睡不着觉，只能把自己灌醉，这样一睁眼天就亮了，就能看见太阳了，一看见太阳就有了希望了。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肚里那个都成型了，可我不敢生出来，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生下来，我可能会对不起5个，把他打掉了，我就只对不起他一个。奶奶我这一辈子昧着良心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也就对不起这一个人。”
　　奶奶向着早已哭的泪不成声岁月招招手，岁月走过去趴在她的膝盖上，奶奶轻轻的捏着岁月的耳朵轻轻的捏着她的鼻子轻轻的捏着她的脸“奶奶也放不下那个孩子啊，他在我肚子里待了6个多月了。打掉他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小男孩就冲着我笑啊。突然间有个大石头向我飞来，他挡在了我的面前，用那沾满鲜血的手摸着我，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呢。然后我听见他的嘴边传来了一声‘妈，今生我只能守护你到这了，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该走了，我舍不得你，但爸爸已经等不及了，我先去陪他了’然后我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滩血水了。流了他之后的大出血应该是我对他的弥补吧！这就是命啊！后来孩子们都一点一点的大了，我也想过去向那个孩子赎罪，可舍不得啊！把他们几个都盼结婚了，就又盼着你们几个长大，你们长大了之后就盼着你们能读书，能有个出息，盼着把你爸爸的房子要下来，盼着你变得更好……盼着——盼着——我就老了。我还想着盼着你上大学，盼着你结婚生子……可是我熬不住了，我的油已经烧的干干儿了。”
　　岁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奶奶“如果当年我没有因为你那个眼神而逃避，好好的在你身边陪你走那最后的一段路，可能我现在就没那么难受了吧。”
　　奶奶突然间笑了“孩子，我当年却实有些舍不得，但还有一方面你忽视了，那时候我也害怕了，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不管之前的我如何勇敢，不管之前受了多少罪，不管动了多少次想死的念头，可是当真要离开的时候却抑制不了心中的恐惧，还是怕死啊!你是奶奶最心疼的，我把你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哥哥姐姐爸爸姑姑哪个没挨过我的打啊？你从小到大都很省心啊，不哭也不闹的，就在奶奶的怀里坐着，你是陪在奶奶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了，如果我的离开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痛苦，奶奶宁愿一开始就像你爷爷一样不曾进入你的生命中。有时候我羡慕你爷爷走的早，少遭不少罪。可是上天要是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还是想要做你的奶奶，好好的守护你，陪你多走一段路，陪你度过那段难熬的岁月，陪你好好的。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岁月拉着奶奶的手“爱已入骨，剔骨能不疼吗？奶奶，如果你没真正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人生才真的是不幸。我不轻易提及你的事，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我怕我的想念会变成羁绊，抑制你在那个世界逍遥的脚步。我试图去忘记过去，忘记那些所有不好的事，甚至试图去忘记你，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忘记啊，如果所有的事我都忘了，我就彻底就没有希望了。你对我的影响不只是过去的那段时光，还有那些融进我血液中的东西，我骨子里都是你的样子。你离开后的一天，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剥了一些花生，把它碾碎了，放了一些糖，我拿着勺一口一口着吃着，直到泪湿了一脸之后我才想起来那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有一次我上街，看到有一双鞋，我二话不说就让人家给我包起来，那个阿姨问我给谁买的，我脱口而出给我奶奶买的，她穿一定很好看，然后我拿钱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只能仓皇逃离。还有一次，姑姑家的狗在我怀里撒娇，它的眼神一下让我想到了你，我总感觉她身上有你的气息。为什么它总是喜欢粘着我，我没敢说出口的话是‘我觉得她身上有你的气味’。”
　　奶奶摸了摸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孩子的头发“我的好孩子，我的文文，放下吧——放下烟——放下酒——放下我。我不是要你忘记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的话，我就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让我活在你的回忆里吧，这样我就会一直存在在你的世界里。放下吧——你的那些牵挂，我会帮你好好守护的。我再给你唱你小时候我哄你入睡的歌吧！好好睡一觉。‘奶奶的蒲扇……’睡吧，我的女孩。”
　　岁月浅浅地抽泣无声的说“好——”
　　悠然用手抹了一下脸，放下耳机，撑着桌子站起来，红肿的眼睛对着身边的人说“爸，我把我的女孩抱回来。”
　　爸爸吸了一下鼻子“去吧——”
　　张翎雯推了一下眼镜“之言，你觉得她信了吗？”
　　之言看着她没说话。
　　旁边的杨阳深呼了一口气淡淡的开口“她是我们的朋友，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她比我们想象的坚强。我们看了一场戏，可能我们也都入戏了。”
　　你怎么知道人生不是一场梦？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活在别人精心筑的梦中呢？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我这一生走过一条有一条黑暗艰难的路，命运将我打击，破碎，磨烧，冷眼目睹我惨烈摔倒，但我仍然感激这个对手。因为在最晦涩难行的日子里，它总留有一束光，将我吹拂，修补，照耀。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时，它终于服输，双手呈给我至高无上的新生的荣耀。——《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岁月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醒来，她看着悠然，眼底有着不属于她的情绪，她向他伸出了手“悠然，给我一杯水。”
　　悠然嘴角扬起了微笑，他知道她回来了，不管刚才那场梦岁月相不相信，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她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命。他知道她爱她，他知道她爱他们。
　　岁月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爱她爱到如此地步，做到这一切也很不容易吧？她此生的罪与罚在这一刻都被他化解了，她会好好活，为了她，为了他们。
　　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你身后为你负重前行罢了。
　　他们终究活成了一个人。
　　岁月和悠然走之前在家乡的小河前种了一棵树。他们两个站在桥上听着潺潺流水，岁月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她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山河依旧，我替你走远方的锦绣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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