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

　　第二十章

　　林霰被剑抵着脖子，命脉掌握在霍松声手里，然而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不明所以地问：“将军这是做什么。”

　　“先生如此聪慧，不明白吗？”霍松声命令道，“转过来。”

　　林霰便听话地转过身来。

　　这里光线充足，足够霍松声看清林霰一切的神情。

　　“本将有满腹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霍松声装模做样地扯着嘴皮子笑了笑，“先生，你可愿替本将军答疑解惑？”

　　林霰浑身都冷，说话时团起一层层白雾：“将军觉得这里是个问问题的好地方？”

　　“从这里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本将军自小被教导防人之心不可无，先生，你藏得东西太多，别怪本将军‘担惊受怕’。”

　　“将军高看我了，如今被剑指着的人是我，该害怕的人也是我。”林霰说。

　　霍松声在溯望原带兵十年，被他用剑指过的人不计其数，他比谁都清楚一个人临死前绝望害怕的眼神是什么样子。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害怕的林霰，别说怕了，他的眼神甚至凌驾于霍松声之上，他看过来的每一眼仿佛都在说，霍松声，你不会杀我。

　　霍松声笑意凝结，冷冷地问：“林霰，你知道我在溯望原是怎么审犯人的吗？”

　　林霰明显不太提的起兴致，但也配合地问：“怎么？”

　　霍松声说：“扒皮抽筋都是轻的，再硬的嘴到我这里都得求饶。”

　　林霰说：“我不是你的犯人。”

　　“我也希望你不是。”霍松声抵着剑往前走了一步，“否则就你这破烂身子，审起来一定很无趣。”

　　俩人面对着面，明明是受制于人的那一个，林霰表露出来的从容和不迫都太轻易了，以至于霍松声的威胁毫无用武之地，这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挫败。

　　林霰凝视着霍松声，苍白瘦弱的手背贴着剑锋。

　　霍松声端着剑没动。

　　林霰根本没有用力就将剑从脖子上推开了。

　　“往前走吧将军。”林霰在霍松声的恼怒的视线中从容地说，“或许将军想要的答案就在前面。”

　　霍松声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却试图从林霰这里讨要答案：“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林霰只是淡淡看着他，沉默许久都没再开口。

　　俩人对峙半晌，后来霍松声收了剑，一言不发走到他前面去了。

　　林霰的口吻让霍松声确信，这个人知道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通道不算很长，俩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尽头。

　　前面有一扇门，顶上燃着蜡，光便是这里来的。

　　蜡烛快烧到头了，霍松声刚走到门前，便听见门那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有人拿出钥匙，听上去是要开门。

　　霍松声眼疾手快地将林霰拉到身边，俩人掩在门后，只等门打开，霍松声立即出手将来人打昏。

　　两个身着黑衣，腰栓红腰带，挂着“春”字牌的人躺在脚下，其中一人手拿钥匙，另一人则托着一方烛台。

　　“他们是来换蜡烛的。”

　　霍松声说着，将人拖到一边，对面不知是何等情况，他带着个病秧子贸然出去搞不好会遇险。霍松声眼波一转，心生一计，没过多久，俩人换上方才那俩个侍卫的衣服，从门里走了出去。

　　门那边没人，只有一条短道连着石阶，石阶也不算长，大约十几级的样子，顶上又是一扇门，霍松声走前顺走了那侍卫的钥匙，试到第三把便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仰面而来的细雨和风叫人周身发冷。

　　霍松声惊于眼前的景象，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府宅的后院里，而他出来的个地方掩在层叠的假山背后，设计的极其隐秘。

　　“嘘。”林霰微冷的气息扑在耳后，“前面有人。”

　　霍松声敏感地揉了下耳朵，踩着台阶迈了上去。廊下站着一排黑衣侍卫，而侍卫身后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透过紧闭的窗户，能看见两个人的倒影。

　　霍松声藏在假山后打量这个地方，一抬头竟看到了十二层高的司南鉴！

　　司南鉴位于长陵西南角丘山之上，这个距离太近了，霍松声判断他们此刻离丘山至多六里地。

　　林霰也看到了司南鉴，但很快他收回了目光，轻轻戳了下霍松声的腰。

　　“……”
　　霍松声腰一扭，转脸瞪着林霰。

　　这人怎么回事，一会朝他耳朵说话，一会戳他腰的，到处乱碰。

　　“怎么了？”霍松声跟林霰对着口型。

　　林霰扯着霍松声的袖子，问道：“那个人你见过吗？”

　　霍松声顺着林霰的视线看过去，骤然一惊，廊下守着的那些侍卫里还真有一个他见过的，那人身着宫服，腰挂长刀，乃是当朝内阁首府章有良的贴身侍卫雪里红！

　　雪里红与章有良几乎寸步不离，他出现在这里，屋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霍松声神情严肃起来，囚禁人的地牢就建在这个院子底下，里面的人显而易见受到了清欢阁的迫害，而满江船上为清欢阁运输人口的刺客又像是出自东厂。东厂、内阁，大历皇城中手握大权的几方势力看似都都参与其中，这背后究竟还牵扯到什么人？还有被内阁支持的大公主呢，这里面她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霍松声强压下心中疑虑，悄然向靠近房间的地方挪了过去，这一片假山是最好的掩体，霍松声蹲下身来，侧耳去听房内的说话声。

　　只听一人说道：“满江上跑掉的那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确实是章有良的声音，另一人听后说道：“首辅大人，要找那几个人很容易，可船沉了，船上载的客人几乎无一幸免，这么多条人命，事情已经惊动了遂州官府，想要掩人耳目，怕是不太好办啊。”

　　“哼。”章有良冷哼一声，“那就拿钱让他闭嘴，杜公，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吧。”

　　杜公！
　　另一个人是遂州首富杜隐丞！

　　杜隐丞说：“这事草民还真不一定能办成，大人莫不是忘了新任的遂州知府是谁。您才把燕康调离遂州，刚巧您那位好学生樊熹因为浸月公主的事开罪了皇上，去补了空，您说他会不会收我的钱，帮我们做事？”

　　“樊熹……”章有良沉吟道，“樊熹有过人之才，无奈他为人刻板，不知变通，否则也不会被贬出长陵。既然如此……”

　　章有良停顿片刻，狠心道：“那就不要留了。”

　　杜隐丞满意笑道：“得首辅大人这句话，我就可以安心做事了。”

　　章有良又是一声冷笑：“哦？杜公行事何时这么畏首畏尾了，杀个人还需我来首肯。”

　　“毕竟是朝廷命官，日后若是事发，岂能我独善其身。”

　　“呵呵。”章有良说，“死于杜公手中的朝廷命官也不少，论手段，杜公比我高明，连造价不菲的战船都敢偷工减料，不知叶大将军泉下有知，可会觉得自己死的太过冤枉。”

　　叶临！
　　西海的战船果真有问题！

　　霍松声心神大震，几乎按捺不住，险些就要冲上去一问究竟，被林霰一把按住。

　　林霰对霍松声摇了摇头。

　　杜隐丞得意地笑，说道：“新一批战船明年便能下海，皇上也命我将两年前的战船收回修整，待旧船翻新，一切证据都将沉入西海，要怪只怪叶将军运气不好，那么多艘战船，偏偏他那艘沉了。”

　　叶临乃西海海防卫主帅，他亲入战场，敌方舰船必然集中火力猛攻，一旦船只本身就有问题，无疑是提前为叶临和海上战士买了一张上黄泉的船票。

　　霍松声双目赤红，可怜叶临忠肝义胆，是大历不可多得的海战大将，竟这样葬身大海！

　　“杜公还是低调点吧，常在河边走，当心湿鞋。”章有良喝了口茶，“我让你盯着南林侯府，可有什么消息？”

　　“大人放心，被霍小侯爷带回去那两名女子已经解决了，我的人亲眼见到侯府下人将她们运去义庄安葬。”

　　“霍松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若是我，直接扔去乱葬岗。”

　　“不过大人，你觉得小侯爷对此事知道多少？”

　　章有良反问道：“你怕了？”

　　“霍小侯爷手握漠北十万重兵，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我一个身无长物的普通百姓，自然会怕。”

　　章有良放下手中杯盏，将杯盖盖严：“霍家不足为惧，霍松声为浸月公主返回长陵，御前却不敢为公主求一句情，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戚霍两家只手遮天的时候了。”

　　杜隐丞眯眼笑着，对章有良拱了拱手：“若是小侯爷铁了心要一查到底……”

　　章有良放出狠话：“别告诉我你连个霍松声都对付不了。”

　　“大人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章有良缓缓吐出一口气，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倒是跟着霍松声一起回来的那个林……”

　　杜隐丞提醒道：“林霰。”

　　“这人究竟什么来历，即便将他祖坟刨开也要给我查清楚。”章有良吩咐道，“我偏不信，皇上怎么就突然冒出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了。”

　　他话音方落，突然假山连接的地道内跑上来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正是被霍松声打晕的两个侍卫！

　　侍卫跑到院子里，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后院中的侍卫闻声而动：“哪里有刺客？！”

　　四面都是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

　　霍松声扯一块布蒙住脸，对林霰说：“我去将人引开，你伺机逃走。”

　　说完，他提着剑便冲了出去。

　　满院的侍卫立刻被霍松声吸引，包括雪里红在内全部追了过去。

　　刀剑声不绝于耳。

　　章有良面色阴冷地站在门口：“竟然追到这里来，难道是宸王的人？”

　　杜隐丞同样一脸阴霾：“此地已经暴露，大人，你先走，我拿上东西就来。”

　　章有良点了点头，拂袖从另一道门离开了。

　　杜隐丞返回屋内，这是一间茶室，有一整面墙摆满了茶罐。他将其中一瓶茶罐挪走，那柜子里竟还藏了一个轮回盘！

　　杜隐丞按次序按下铁球，柜子后有暗阁，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就在杜隐丞想要将盒子取出的时候，忽然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杜隐丞反应机敏，他立刻转过身来，抬臂挡住了背后人的一击！

　　林霰黑布蒙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

　　俩人短暂交了几下手，杜隐丞不胜武力，被林霰反拧住双臂压在茶柜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下手！”

　　林霰冷冷一笑，幽幽说道：“杜公，我对你没有兴趣。”

　　杜隐丞看向那个上了锁的盒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来人！来人！这里还有刺客！”

　　杜隐丞的叫声很快招来侍卫，林霰一脚踢在杜隐丞背上，对方当即昏死过去。然后他迅速拿起盒子，狠狠朝地上一摔。

　　木盒分崩离析，里面是一沓纸册。

　　林霰将东西塞进胸口，刚走到门口便脚下一软。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的胸腔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黑衣侍卫带着刀剑折返回来，林霰甩了甩头，勉力撑起身体，然而他再一次失败了。

　　那夜落水本就伤了身，今日又是淋雨又穿着湿衣服熬了这么久，到这已是强弩之末。

　　林霰单膝跪在地上，眼看着侍卫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咬住牙，袖中滑出一柄小指长的竹节。竹节是空心的，一吹便有响声。

　　然而下一瞬，一道人影落下，是霍松声去而复返！

　　林霰迅速将竹节藏了回去。

　　霍松声一剑逼退冲到脸上的侍卫，单手将林霰捞起：“伤哪了？”

　　林霰摇了摇头。

　　霍松声上下扫他一眼，确认林霰所言非虚，旋即一个飞身，带着林霰从屋顶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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