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

作者:未晏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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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刘子业的怒气就淡了下来,皱眉问:“阿姑知道?”
      宫人心道:你的宝贝阿姑干的事,她自然知道,我也自然不敢说,还是陛下你亲自问她比较好。
      于是捣头如捣蒜,抽抽噎噎似乎在说“是”。

      刘子业抬脚进了寝宫,恰见春绮也战战兢兢跪在门边,而刘英媚背对着他躺在美人榻上,好像在哭,但居然都没来迎候他。
      刘子业放慢步子,先问:“怎么了?收拾得好好的,突然闹了什么幺蛾子?”
      春绮哆哆嗦嗦的:“请陛下恕罪,今日太后她……太后她……”

      听见“太后”二字,刘子业的眉就虬结成一团。
      “阿姑,太后来了?”

      榻上那人头都没回,鼻子里轻轻一哼,好像是哭得透不过气的鼻音,又好像是鄙夷轻蔑。
      刘子业手捏着衣袖,顿了顿才又上前,扳过刘英媚的肩膀,正好看见她左颊的红肿手印,以及,愤怒委屈而红肿的双眼。
      他顿时怒发冲冠,颤抖的手指去抚了抚刘英媚的脸颊,感觉火烫的、起起伏伏不再光滑,顿时就一跺脚骂道:“那个老毒妇!”

      刘英媚冷哼道:“谁叫你就是怕她!”
      “我不怕她!”他炸开似的爆了一句,随后就没声儿了。
      刘英媚“咯咯”嘲笑着:“是是是,陛下不怕,是妾怕太后。太后说不许陛下出巡,妾哪里有胆子再为您收拾行装?老大的耳刮子挨得不够么?!”

      “她怎么能打人!”又是爆炸似的一声,随后气得胸膛起伏,就是不说话。

      刘英媚哼了一声,刻意翻转过去不看他。
      但是好半天没听见新动静,她又好奇了,悄悄回首一看,挺大的小郎君了,蹲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啃指甲。

      她一下子跳下美人榻,一双洁白的罗袜直接踏在地上,几步过去把他的手拉开,还恨恨地说:“多大的人了,还啃指甲!你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指甲!”

      他的指甲被啃得光秃秃的,残缺不全,又被口水泡得泛白。
      见阿姑来关心他,刘子业重新笑了起来,把两只手缩进袖子里:“没事,人家又看不到。”

      刘英媚突发奇想,故意拿出阿姊般既关心,又亲热,且不乏威严感的模样对他:“怎么,我的话你反正也不愿意听?”
      “我愿意听!”刘子业急忙向她保证。
      “我才不信。”刘英媚道,“就不啃指甲这一条,我看你就做不到。”
      “我做得到!”刘子业很认真地对她说。

      刘英媚把那一些嗔色换做了欣慰的微笑:“好吧,我且信你。”
      想想今日一记耳光的耻辱,又说:“今日太后打我,我虽然委屈得很,但也不许你去和太后瞎闹,到头来倒霉的总还是我。出巡的事,我也不去管你,但是你也不要栽害到我头上。陛下可以不怕太后,我可不能不怕,毕竟她可是你的亲阿母!”

      刘子业叹口气说:“你都这样委屈了,还这样替她讲话!她半辈子都是这样的讨厌,看起来是为我好,其实就是想牢牢地把我抓在她手心里而已。当然,比老家伙要好一些。等将来我掌控了台城和天下所有的权力了,我迟早要挖了老东西的坟——至于太后她,勉强还可以给她一个埋骨的地方。”

      “嘘嘘!”刘英媚说,“这话说得多伤阴骘!惹了鬼神之怒可就糟了!”
      “鬼神何由知道这些!”刘子业笑着说,“鬼神天天都闲着么,到处听人间的是非?要是人间连句真心话都不能说了,鬼神就满意了?”

      刘英媚道:“一般的话想必鬼神听不到,但太后是笃信佛法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近一半的时间在诵经祷祝,只怕比普通人通神要快。”
      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所以妾怕她呀!不信陛下瞧瞧,今晚做不做噩梦?背后说人,拔舌之刑呢!”
      刘子业呆住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可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他那拇指几次又想往嘴里放,被刘英媚不错眼儿地盯着,才记起自己之前有答应她不啃指甲,讪讪把手指又放下了。但心里这痞块连一般使用的发散的方式都没有了,他一直是浑身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晚上,刘英媚沐完发,擦得半干的长发斜披在肩头,她裹着素净的寝衣,拿了一本书上榻自顾自翻看。刘子业伸头过去看书函的封面,原来是一本《搜神后记》,便问道:“这是写的什么?”

      刘英媚一直听闻人说刘子业从小读书不少,也有些文才,但想来在他阿父刘骏和严师戴法兴的教导下,是不敢看那些乱力怪神的书的,于是大大方方说:“随便翻翻,写一些鬼神因果的。”
      “你怎么喜欢看这些?”
      刘英媚道:“虽说叫‘搜神’,但写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怕也不全然是瞎编出来的,总是无风不起浪。”

      她正翻在一篇上,就念了起来:
      “桓哲字明期,居豫章时,梅元龙为太守,先已病矣,哲往省之。语梅云:‘吾昨夜忽梦见作卒,迎卿来作泰山府君。’梅闻之愕然,曰:‘吾亦梦见卿为卒,著丧衣,来迎我。’经数日。复同梦如前,云‘二十八日当拜’。至二十七日晡时,桓忽中恶腹满,就梅索麝香丸。梅闻,便令作凶具。二十七日,桓便亡;二十八日而梅卒。”
      “啧啧……”她叹了几声,“梦里都是因果不爽呢。”

      “别读了。”刘子业脸色难看,用被子盖住了头。
      刘英媚听见他在被窝里咬着指甲的声音,便把被子揭开,把他的手拉开,而后嗔道:“陛下上次做噩梦,梦到了什么呀?说出来,许就不怕了。”
      刘子业看着她柔媚的双眼,不由自主就说:“上次梦见了刘义恭,两个眼眶里都没有眼珠子,却有本事追着我,一直对我说:‘把臣的眼睛还过来’,最后来抠我的眼,我醒了。”
      是挺瘆人的,刘英媚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强忍着不适说:“他都成肉酱了,陛下别怕。再上次呢?”
      刘子业说:“好像还梦到过戴法兴,梦到过刘子鸾……”他笑了笑:“他们做人的时候斗不过我,想着做鬼托梦吓我。其实我也不怕——最多做梦的当时怕一怕吧,过后就不怕。留着他们活着,可比托梦吓我可怕多了。”

      刘英媚好一会儿说:“我以后不在玉烛殿念《心经》了。”
      “为什么?”
      刘英媚踌躇了一会儿方道:“据说,《心经》念上十八遍,就有超度亡灵的作用,可是亡灵不散、不灭、不去地府投胎,只怕就要来骚扰陛下了。所以,随他们怎么在地狱里受苦了,总不能让我的陛下受苦。”

      刘子业说:“多谢阿姑。”

      刘英媚又道:“我今日虽然受委屈,陛下还是要孝顺太后,毕竟太后一颗心都是为了陛下,妾也是做阿母的人,能够理解。听说您定省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了,不大忙的时候,还是去一下吧。”

      刘子业这天晚上在噩梦中惊醒,一头冷汗地摇了摇身边的刘英媚。
      刘英媚已经见怪不怪,闭着眼睛说:“睡罢。”
      刘子业惊恐地问:“阿姑,你帮我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怎么,梦到拔舌之刑了?”刘英媚仍然不肯理会他,在枕上背对着他说,“你的舌头若不在,请问是怎么说话的?”
      刘子业这才恢复了神志,伸出舌头自己摸了摸,说:“对哦,只是一个噩梦。”

      打扰了刘英媚的睡眠,他第二天补偿一般说:“今日下了朝,我打算去永训宫一趟。一方面给阿母请个安,一方面也得告诉她,阿姑昨日是受了大委屈了,你原不该为我受过。”
      他看着刘英媚脸颊上淡淡的红痕,伸手轻触了一下,见刘英媚没有什么拒绝的反应,于是又触了一下,而后笑道:“叫她道歉只怕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我总该为阿姑出这个头。”

      刘英媚不置可否地对他笑笑,最后说了句“谢谢陛下”。

      并不出她所料,母子俩剑拔弩张的关系根本无法调和。而且,刘子业越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挑,王宪嫄就越崩溃,越歇斯底里。
      刘子业的安只请了个半吊子,就怒冲冲回到玉烛殿。进殿就打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又砸了七八个青瓷白瓷和琉璃器皿,最后抽出一把剑狂喊着:“谁都不把我当回事!我要杀了你们!”瞪住了一个宫女好像就要杀过去。

      刘英媚忙带着哭腔喊着:“冤有头债有主,平白在这里见血,陛下你今天不打算让我好好睡了?!”
      刘子业知道她有些洁癖,于是拎着剑冲了出去。
      她算是救了那个倒霉宫女一条命。

      捡回一条命的宫女哭泣了半天,浑身发抖。
      刘英媚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说:“奴的小名叫阿枝。”
      刘英媚说:“别怕,他那一口恶气撒掉就好了。”
      宫女阿枝无声的暗啜,半天后突兀来了一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刘英媚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只能陪着叹气。

      一个时辰后,外头传话说“陛下回来了”,少顷又来了一拨传话,说“陛下要沐浴更衣”。
      刘英媚在门口张了张,看见他缥青色的常服衫上溅了满满的鲜血,不敢再看,急忙躲到里间关闭门窗。
      刘子业洗澡洗了又大半个时辰,当他再进来的时候,白皙的脸颊上一个血点子都没有,衣服也换了,浓郁的紫色,衬着他长年累月紧锁的眉和青黑的眼圈,以及郁郁的笑。

      刘英媚总觉得他身上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但看他颓然地就往她睡觉的榻上躺下了,十分想赶他走,又不知找什么借口才合适。
      “你不想问我杀了几个?”他缓缓开了口。
      刘英媚说:“不想。妾不爱听打打杀杀的事。”
      “还是习惯才好。”他说得老气横秋,“宫里的时光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杀他,他要来杀你。”

      刘英媚赶紧打岔,引着他想别的事:“陛下今日怎么这么不高兴啊?太后又训您了?”
      刘子业苦笑一声:“永训宫,永训宫,训话永远训不完。”
      又像个叛逆的孩子似的鼻子里出气:“不过我才不理她!她说不许出巡我就不出巡了呀!”

      刘英媚笑道:“太后总有她的道理吧。”

      刘子业说:“一是说我无子,二是说我的几个叔叔们虎视眈眈,我要一出台城,他们就会找机会把我干掉。”
      他若有所思:“她这也是多虑。办法总是有的。”

      刘英媚探他的话风:“啊?还真有皇叔们想对陛下不利啊?他们对您不利了,可自己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毕竟您是中宫嫡子顺继大统,之前江夏王被杀,听说还有不少朝臣是为您说话的呢。”
      刘子业说:“那是自然,刘义恭要造反,证据确凿。那几个叔叔嘛……证据倒还没有,可又不能不防患于未然。”他终于说:“找个由头,让他们都进宫来,我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伺候好他们,叫羽林军看好了他们,看谁还能翻出花样!”
      说完,嘿然而笑。点数着:“我那八叔、九叔、十一叔、十二叔……”

      刘英媚面无表情,然而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掐着掌心:
      刘子业的叔叔,就是她的兄长和弟弟。八哥刘祎、十一哥刘彧、十二弟休仁犹自罢了,他所说的那个“九叔”名叫刘昶,是刘英媚一母同胞的兄长,从小儿一起在母亲谢容华身边长大,兄妹感情甚笃。
      刘子业要做什么她无力过问,但她的同胞兄长,她绝不能害他有半丝半毫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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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题目【谋欲谮人】出自《诗经·巷伯》,就是说人坏话、坑人的意思。
    刘英媚不是好女主,胆小怕事,平时没什么主张,但在对付太后时,背后下刀子还是有的。
    这篇文当历史故事看,万万不要当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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