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情

　　再回到古晋，一切已不陌生。
　　南国的阳光是浅浅的碎金子，绿荫深浅浓重，连绵锁城，消融了炎热的暑气，傍晚有清风拂来，满庭的树交颈浮动，润着最后一丝流光，轻响、闪耀，惬意非常。
　　蓝蕉已经回到这里快一个月了，一点一点把这地方打扫干净，该洗的，该晒的，每天零零碎碎地做一点，事情虽多，一个月下来，也陆陆续续弄得差不多了，庭院中的杂草拔尽了，房子也渐渐还原成本来的模样，看着这个重新活过来的地方，即使累，心里也是充实满足的，有时一个人实在做得疲倦了，她便会到卧房躺着稍稍地休息一下，休息其实也不睡觉，就静静地躺着，目不转睛看一看并排放着的另一只枕头，摸一摸，很软，有晒过的阳光味道，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很喜欢，如果他回来了……
　　有曾经熟悉的邻居来探望她，也会好奇问这个问题：
　　“林太太，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住，林先生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已经不会再苍白了脸色不知如何回答，而是微笑，眼睛温柔地弯起来：
　　“或许过一段时间吧，我等着他呢！”
　　或许过一段时间他真的就会回来吧，自己给自己一个希望，一切都会充满了希望，即使那只是一个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念想……
　　其实她知道那个希望是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所以当奇迹真的降临时，久久久久，她都还疑心是在梦中。
　　阳光已经渐渐黯淡下去，她正吃力将白日里拿出来晒的大箱子往里面搬，搬了一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得想如果他也在的话这些事做起来一定会很轻松吧，愣愣地发了一会呆，还是打起精神去搬剩下的一个，忽然听到喵呜一声，一只小白猫已经闪电般冲到了箱子后面，瑟瑟躲在那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这是她前段时间收养的小猫，每天最爱的就是坐在院子的围墙上东张西望，小家伙刚刚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怎么突然就吓成了这样？
　　她将小猫捞进怀里，揉着它的软毛问它：
　　“林小胖，怎么了，看到什么吓成了这样？”
　　院子外面有了动静，她想可能是来拜访的邻居，正要去开门，却听见铁锁吧嗒一声跳开，居然是外面的人自己用钥匙打开了！
　　谁会有他们家的钥匙？
　　她怔在原地，眼睛直直瞪着那缓缓推开的门，不敢眨，也不敢轻轻地动一动，怕动了，也许就会发现那只是她的错觉，发现陡然在血液中炽热的希望又会破灭，又是一场误会，一场幻想，她又会从那云端跌到谷底，小心埋起的伤口又会四分五裂，再一次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她木偶一般立在那里，看门一点一点被推开，落到地平线上的阳光一寸一寸涌了进来，慢慢在她眼前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子，金绒线般的光将那轮廓也模糊了些，逆光，看不清样子，但是可以辨认的是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站在那里，似乎也在看着她，同样看成了个呆呆的木偶，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她忽然发现这一次她没有从高高的云端掉下来，脚踩在了松软的云絮堆里，虚虚浮浮一片绵软无劲，头也晕晕乎乎仿佛醺了酒，周围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地不真实起来，也许她快要站不稳了，手上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于是林小胖喵一声便从她怀里挣脱了，嗖地蹦到地上，眨眼间已经窜到不见踪影！
　　它是自然要逃的，一步一步走近的人有凌厉的气息，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可是它的主人却一步也动不了，呆呆看着那个影子渐渐走近，呆呆看着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孔在浮光中渐渐清晰——刚毅的线条，浓眉，挺鼻，深邃仿佛海洋的眼睛，万事凋零，千难万劫后，那双曾经冷漠而杀气重重的眼睛，泊着难以自禁的激动和震颤，含着再不遮掩的思念和深情，带着日落时最温暖的辉芒，笼罩了她，沉溺了她，她说过无数次不哭不哭的，可是静静伫立着不动的身体里沸腾的血液似乎全部冲到了头顶，生生将她的眼眶烫热，生生逼得她泪珠滚落！
　　那人影已经停在她面前，那只给过她无限勇气的手抬起来了，捧住她的脸，手指在她面颊上拂动，擦去那挂着的泪珠，他手上练枪留下的茧子硌得她微微地疼，却那疼却让她有了真实的存在感，她也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再不让那温暖从她脸颊上移开，再不让他从自己的身畔离开，这时千言万语在心头，而从喉咙间沙哑逸出来的那句话，却带不了什么精心的修饰，带不了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最短最平常的一句话：
　　“你回来了！”
　　那样一句话却让他蓦地抱紧了她，铁铸的手臂几乎都要将她按进血肉中去，那样有力的手臂，那样有力的身体，此刻却也在微微战栗着，他埋头在她的肩上，靠在她的耳旁，声音同样短促而沙哑：
　　“是，我回来了，老婆，我回来了！”
　　阳光终于完全暗淡下去，名利场屠绞架上所有的喧嚣纷扰终于全部沉淀下去，终于得了这一刻——业障除尽，繁华落尽，只留一院清风，一天晚霞，一对相拥——辗转跌宕的尽头，我拥你入怀，今生、来世，再也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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