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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落晖在偏殿踱来踱去,仿佛自己与林悄不正当的关系被从地底里翻出来放在阳光下鞭笞,可是他们之间,不过是幼时青梅竹马之交,只是朝晞不信,后来她才知道原因:她垂死关头唤的竟然是林悄的名字!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无法和他描述那个梦,那个梦也无法帮她解释,为什么看见林悄在人间挣扎她就想去救他?明明她也受尽折磨。
她想,曾经以为对朝晞的爱是世间最纯洁的东西,可是时过境迁,她发现那爱也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被迫或自愿,只有林悄,一袭白衣,冷眼看着这世界,看似最沉迷于权力,却又始终保持着距离。
从总角到如今,落晖怀念的是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而那些时光,林悄是大部分的见证者,也是唯一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的见证者。
落晖九岁时见过福王,其时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只觉他与其他大人相仿,看着落晖温和的笑。
那天福王和任相刚进书房,她跟着追进去,拉着父亲的衣袖说:“任公,我的小桃树出芽了,你要去看看吗?”
她小时候调皮,跟着其他大人一样叫他任公,他佯怒,“越发没体统了…不过,你怎么知道出芽的是你的小桃树呢?”
她自以为聪明,笑着说:“我拿了竹片将它围了起来,像个栅栏,免得被猫儿踩了。”
任相说,“落晖,见过福王。”
她行礼。
福王让她起来,说,“带你林悄哥哥一起去看,好吗?”
她说:“好,落晖告退了。”
她走出书房,顺便关上门,可是她觉得哪里奇怪,也是从小被惯坏了,绕了一圈,绕到书房后窗,贴着墙,想听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似故意放低音量,什么也听不到。
她突然心跳得飞快,转过头,发现与她一步之遥处还有个孩子。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他走近来,小声说:“我们互相保守秘密,如何?”
她点点头,又说:“如何信你?”
“不信我,你又能怎样?”
他长得瘦弱,穿着素色袍子,大概只比她大一点,她说:“你是林悄?”
他点头,“任全?”
她说,“叫我落晖。”
“林悄,林俏,倒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落晖?不就是夕阳吗?日薄西山,难听死了。”
那时她喜欢“落晖”这个名字,因为不明白什么意思,所以有无限遐想的空间,虚无缥缈,仿佛世间一切珍贵而美丽的东西。而那个“全”字,生硬而平淡,不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直到后来有一天,丞相渐渐意识到政局的变化,被迫让她去江南请太子回朝监国时,慨然说道:“落晖,你知道为父为何让你叫‘任全’吗?”
她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为父已经失去太多,如今只想要保全家人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到,为了家族的荣光,他牺牲了一个女儿,好在那个女儿受尽艰辛,活了下来。
我也没有保全我的家人,她无奈地想。
“娘娘,”小芷轻声唤她,她将自己从思绪中唤回。
“公主已经和皇上请旨出宫探望福王,让娘娘相陪。”
“知道了。”
“马车已经备好,公主在等娘娘了。”
“嗯。”落晖起身要走。
“娘娘,”小芷忍不住问道:“皇上如今对你也不是全无猜忌,让你出宫或许只是试探,娘娘就不避嫌吗?”
这句话似乎让落晖有些恍惚,“若是你的兄长被幽禁两年之久,你可以一眼都不去看吗?”
“可是福王爷好好的,而娘娘和皇上的感情,已经经受不了那么多猜忌了。”
“小芷,他救过我的命,若我是被幽禁的那一个,他一定早就想办法把我救出来了。”
落晖不愿意再和她纠缠,转身要走。
“娘娘就没有对福王爷动过情吗?”
落晖转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总角之交,相识十余年,福王又是那么才高八斗,孤高傲岸,姑娘难道,没有动过心吗?若没有动情,梦中又怎会唤他的名字?”
小芷定定地看着她,落晖突然觉得,她也变得陌生了。
“你不该疑我。”
“或许娘娘并不爱皇上,因为在娘娘对福王爷的关心面前,娘娘对皇上不可谓不残忍。”
“放肆!”落晖怒道。
小芷并没有依言跪下,好在殿中只有她们二人,殿外的人更是屏息凝神,生怕惹怒落晖。
“你再胡言乱语,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不要跟着我。”说着出了殿门。
小芷的一番话让她如坠云雾,为什么,连小芷也会怀疑她,明明她们一起长大,那么了解彼此。
上了马车,悟音问:“怎么这么久?”看了她的脸色,又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落晖像没听到一般,过了半晌,才道:“木窈,拿我的胭脂。”
马车缓缓驶向宫外,落晖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皇上,是怎么答应了你的?”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你见福王。”
落晖点点头,“是啊,为什么,他们是仇人?”
悟音没有回答,他们是表兄弟,是落晖的夫君与挚友,是她的哥哥与恋慕之人,也是仇人。
“你说哥哥,最终会放过他吗?”
落晖不敢想,“如果不放过他,我们该怎么活?”
陆家上下早按礼制,换上礼服,候在府外,侍女木窈扶着落晖,侍女苏罗扶着悟音,受了参拜。
二人本不愿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可是礼数不能免,二人在陆府坐了一时,喝了半盏茶,起身谢绝一众人的陪伴,去到幽禁林悄的馆阁。
林悄似乎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在庭院中悠闲饮茶读书,看到她们两人,笑了一笑,也没有怎样惊喜,仿佛老友相约,恭候多时。
“小王见过悟音公主,宁妃娘娘。”
落晖看着他如今瘦削的模样,原先的旧衣穿在身上宽宽大大,仿佛一枝翠竹孤立于林,心中不忍,鼻子一酸,眼眶已经红了。
“福王殿下。”落晖行礼。
“坐吧。”阿蕊已经从草屋里搬出两只竹凳。
两个人依言坐了。
“你在这里可好?”落晖问。
“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他仍是那副纤尘不染的样子,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平白生出几分同情,他是王爷之子,可以粗茶淡饭,但焉能忍受没有自由?
“你瘦了很多。”落晖说。
“我一直都很瘦,你小时候仗着自己胖,一点也不怕我,好像随时准备着和我打一架。”
落晖笑了。
“恭喜你,”林悄说,“终于和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在一起了。”
落晖淡淡应了,“你呢?你也早到了成家的年纪。”
“随缘吧。”
“这两年,你都在做什么?”
“你问哪方面?”林悄笑着问她。
“你还想着夺回皇位吗?”
悟音惊讶地看着她,不过落晖相信她不会向他人多言。
“怎么这样问?”
“我一直等着,你给我一个否定的回答,到时候我可以肯定的向朝晞进言,用尽全力,求他释放你,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我们能在陆府外的地方,在阳光下,坦然地看着对方。”
林悄笑了,这个笑落晖看不懂。
“你知道吗?等我任人宰割的那一天,我一点能力都没有,我就保护不了任何人了,包括你,包括我的家人,包括我自己,到那一天,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
落晖心里堵得慌,“朝晞会保护我的,我也会保护你在意的人。”
“可你毕竟不是我,你毕竟……是他的人。对你来说,在他面前,你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落晖,这场棋局,本就是我和朝晞两个人的事,你为何要卷进来呢?”
“因为我不想再看你们僵持下去,我不想去懂什么韬光养晦,暗度陈仓,我只知道,你需要自由,他需要安心,为什么,你们不肯让步?”
“你怎么知道,我退了这一步,他不会杀了我?”林悄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中充满嘲讽。
“我会求他,如果他杀了你,我不会原谅他的。”
“那你会为我再杀他一次?”林悄步步紧逼。
落晖摇摇头,“我已经欠他一命了,如果他杀了你,我也会随你一同去的。”
林悄冷笑,“这一步,是我们两条命,值吗?”
“林悄,我不想看到你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里,我也不想看到,他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
“落晖,这场棋局,没有和局,只有你死我活,不要再触及我的底线,也不要再妄想林震的怜悯,落晖,安心做你的宠妃,若林震赢了,你的孩子将来称帝,若我赢了,我也会为你的孩子封王,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可是你偏偏,不肯被保护。”
“林悄,你明明知道,我看着你们你死我活,如何能够安枕?”
林悄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
“为什么,我们会是这样的处境?”落晖感慨道。
“这棋局,是谁设的呢?”
两个人都默然。
“林悄,我不想我的儿子被封王,我只想看到你真心的笑脸,就算仍然与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我只想看到你们从这棋局中解脱。”
落晖也叹了口气。
“落晖,有些人,就是注定一辈子被困的,我已经看开,我想林震也明白,于我们而言,这棋局就是人生。”
落晖静静饮完一杯茶。
“落晖,你不必替我执迷不悟。”
“好,”落晖装作豁达,“好。”
落晖站起身,“我不会再对你有不应该的期待,福王殿下,保重。”
“落晖,保重。”
落晖大步离开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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