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散

　　“钟凤生没救人就回去了？”
　　“钟神医说任姑娘中毒太深，需要慢慢调养，只要照着留下的方子煎药，不久就可以醒转。”
　　“那为什么要骗林震？”
　　“梁晋安冲钟神医发作了一顿，钟神医自然不能轻易原谅了他。”阿蕊犹豫道：“王爷此番送大夫又送药，皇上应该已经知道王爷如今眼线众多，王爷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林悄笑笑，“本王说过，不与他计较了。”
　　“可是王爷，他若欺人太甚，我们总要自保。”
　　“太过瞻前顾后，与从前有什么不同，随他去吧。”

　　好像一段无边无际的黑暗，有人问她后悔吗，她说她不后悔。
　　那人又问，“就没有什么留恋吗？”
　　她说，“没有。”
　　那人似乎冷笑了，没有人再理会她。她拼命走啊走，想要找到一片棵巨大无比的桃花树，树上花朵似一片粉红色的烟霞，她终于找到那棵树，躺在树下，觉得终于可以歇息了。
　　有人在她耳边吹风，她睁开眼，林悄说：“落晖，别走，你别留我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林悄就转身重新步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落晖想要拉住他，拼命叫他；“林悄，林悄……”
　　她还是追了出去。

　　朝晞喝完了碗中的汤药，问扶桑，“她可好些了？”
　　扶桑答道：“娘娘好些了。”
　　“朕去看看她。”说着要起身。
　　扶桑面色尴尬难堪，犹豫不决。
　　“怎么了？你骗朕？”
　　“宁妃娘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说胡话呢。”
　　“说了什么？”
　　扶桑行了礼，“奴婢不敢说。”
　　“朕许你说。”朝晞说。
　　“娘娘只是喊着福王爷的名讳。”
　　朝晞的心里像被扎了一样，原来她将死之时，想着的是另一个人。
　　朝晞冷笑。

　　落晖隐隐约约感到有光，睁开了双眼，过了一时，才看到头顶的红绡帐。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阴曹地府，不过，她总算逃离了那个噩梦。
　　她不后悔，没有留恋，只是不忍心。
　　听到小芷清脆欣喜的声音，“娘娘，宁妃娘娘醒了。”
　　原来，还是人间。
　　那时不敢细想的东西，一时间全涌上来。
　　她头痛欲裂，“小芷，小芷……”她叫着小芷，“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
　　小芷送上汤药，“娘娘……”
　　落晖将药打翻在地，对上前请安的太医说，“滚，滚出去。”
　　太医连忙退出去。
　　半晌，落晖问：“我怎么还活着，我连求死也不能了吗？”
　　“娘娘，皇上很担心你……”
　　落晖冷哼，“哼，他是想救活了我，再亲手杀了我？”
　　小芷不敢说话。
　　“他还活着吗？”落晖问。
　　没有说名讳，小芷已经明白，“嗯，已经醒了。”
　　说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走进殿内，走到她床榻前，伸出细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痛彻心扉的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落晖无言，冷冷看着他，“你不知道？”
　　朝晞逼她与他对视，无限遗憾的说：“你有没有爱过我？”
　　落晖没有说话，心里冷笑，她从见他的第二面，就不停告诉他爱他，可是，他至今还不相信。
　　朝晞没有怀疑她的爱，可是想再听一遍，她亲口说还爱，可是没有，她没有再说一个字，他松开手，苦笑着离开。
　　朝晞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落晖也似乎失去了全部力气，瘫倒在床上，“小芷，我累极了…”
　　“娘娘若是累了，就睡一会了。”
　　落晖合上双目，重又沉沉睡去。

　　落晖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小芷守在她身边，让她觉得很安心。
　　落晖支起身子，想让小芷去好好睡一觉，小芷却先醒了，“娘娘醒了？”
　　落晖这时才发现这不同寻常的称呼，“娘娘？”
　　“是啊，皇上封娘娘为宁妃，从前妃嫔从没有过这般一步登天的恩宠。”
　　落晖淡淡的说：“宁妃？假的，都是假的，我不是他的宁妃，他也不是我的良人。”
　　“娘娘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若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是了，何必互相伤害呢？”
　　“是啊，你说得对。我不过是不甘心，那么爱他，换不来他的真心，所以我就想着，得不到就毁了。”
　　“娘娘，奴婢相信娘娘一定是有原因的，不如和皇上心平气和的聊聊。”
　　“若我是对的，我们已经扯平了，若我是错的，我也没有面目再见他，小芷，我们出宫吧，这皇宫，我待不下去了，好不好？”
　　“娘娘…”小芷无奈的说，“这又是何苦？”
　　“是我自己走到了这条死路…或许分开，于我们都好，我可以喘口气，他也可以。”
　　小芷想要再劝，看到她这副样子于心不忍，也知道会是徒劳无功，问道：“我们去哪里呢？”
　　“去山里吧，若你不嫌弃，我们不再是主仆，姐妹般生活在一起，若你不愿意，留在宫里或是拿上银子出宫都是可以的。”
　　“娘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小芷说道：“我愿追随姑娘。”
　　“不要叫我娘娘了，还是叫我落晖吧。”
　　“姑…落晖姑娘。”
　　落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姑娘再睡一会，等天亮了小芷就替姑娘打点行装。”
　　“好，我们悄悄的离开，不必再惊动任何人。”

　　然而扶桑来看她时，见她们在收拾行李，问道：“娘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姑姑…”落晖行礼，“落晖自觉惭愧，无颜再留在宫中。”
　　“娘娘知道，皇上有多在乎你吗？”
　　落晖不回答，“姑姑，放过我吧，我与他有缘无分，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心意已决，还望姑姑不要阻拦。”
　　“既然姑娘执意如此，扶桑也无话可说。”
　　落晖不再抵触，坐下下缓缓说道：“扶桑？我见过一次，在南方，花开红艳如火，姑姑为何叫这个名字？”
　　“奴婢本是从南方被卖过来的，无名无姓，如路边野花野草，当年洛皇后让奴婢替自己取个名字，奴婢便想到幼时见过这种花，没有什么原因，只是那时只见过这种花罢了。”
　　“原来如此。”
　　姑姑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镯子，“这是从前洛皇后赏给我的，既然姑娘叫我一声姑姑，我见姑娘也投缘，不如姑娘收下它，以备不时之需。钱财乃身外之物，千万不要沦落到我曾经那个地步。”
　　落晖接过金镯子，“谢过姑姑，落晖无以为报。”
　　“保重。”姑姑说完告辞。

　　扶桑将落晖说过的话告知朝晞，问道：“皇上可要和任姑娘再谈谈？”
　　“有缘…无分？”朝晞自言自语，“曾经我们那般不合你也让我对你生了情，怎么现在相信起了缘分？”

　　清晨冷清的皇宫中，落晖一步一步扶着城墙走在宫中的甬道，她身子虚弱乏力，小芷在一旁虚扶着。
　　偶有宫人路过，恭恭敬敬行礼，“宁妃娘娘。”
　　一句句让人听着难受。
　　朝晞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身影，他第一眼见到落晖时，并不喜欢她，知道她是仇人之女时，更是厌恶，后来他只是可怜她，后来的喜欢也夹杂着大半对她一片痴心的感激，在人人自危的宫中，她让他有了片刻歇息。他需要她，虽然她不是不可替代，可是他似乎又像是一种报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享受她的喜欢，而自己什么都不用付出。可是到最后，他将她放走了，直到此刻，他似乎明白，他到这时候对她也生了一丝爱，所以放手了。
　　他的朝堂隐患重重，他的抱负道阻且长，他还要充实后宫，拉拢人心，很久很久之后，告慰母后皇兄在天之灵之后，他才可以停下来，想一想，自己丢弃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落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他如释重负，偌大的宫城也仿佛失了颜色，他很累，却无法停下来。

　　朝晞到太后住的寝宫向太后请安，从前他对太后没有什么对母亲的感情，也不大敬重，经此一事，他明白是互相利用，也不得不将功夫做得好得多。
　　所幸太后也不太插手宫中事物，全部交给皇后，她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丈夫生前没有太多宠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野心难成气候，但至少先帝敬重她，孩子也安然保全，她也知足常乐，若能做些顺水推舟的事，也不吝啬成人之美。
　　“母后这些日子替儿臣料理前朝后宫，实在辛苦了。”太后或许打点过，但显然配不上朝晞这番话。
　　“哀家不过是替自己的子孙操劳罢了。”太后与这个儿子也并不熟悉，声音只是淡漠。
　　“儿臣已下旨允许六弟回封地，母后也可以放心了。”
　　太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神色，朝晞将先帝的六皇子留在京城，控制在自己手里，也不过是因为六皇子也是嫡子，不可不防。太后是任相的远亲，若任相去支持她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任相实在太过欣赏林悄，以至于没有在意先帝的皇子。
　　“如今皇帝身边尚无子息，后宫无人，不如哀家做主，替皇上选妃吧。”太后知道，皇上如今正要拉拢人心，而他娶的是邻国公主，唯有她能出面做主。
　　“儿臣与皇后还年轻…”皇上声音没有什么感情，像一杯清水，像照着书上的文字念，做戏罢了。
　　“事关皇嗣，皇上不必再推辞了。哀家近日身体愈发乏力，真是不中用了…”
　　“母后正值壮年，太医可来看过？”朝晞关切的问。
　　“太医说无碍，只是要静养，皇帝纯孝，哀家看在眼里，你政事繁忙，不必时常过来请安了。”
　　“那儿臣就不叨扰母后了。”
　　朝晞退出太后寝宫，面色冷峻威严，与落晖所见到的清秀少年截然不同，若是落晖还在，他可能不会再选妃让她伤心，而会选择更复杂的方式，她走了，反倒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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