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近薄暮

作者:林间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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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进了临安一中以后,军训完一个月,第一次月考从天而降。
      像是要给这群刚踏入高中的小屁孩一个下马威,挫挫他们无法无天的玩闹心,考试时间从早上八点一直排到晚自习下课的九点,紧锣密鼓挤了两天。

      交完最后一场的试卷,木桑榆在座位上收拾笔和草稿纸,张静静凑过来约她:“木桑榆,跟我们去看人踢球吧。”
      木桑榆不太想去,她觉得自己考糊了,动一动就能碎成一滩学渣儿,也问了一句:“你们都不担心考试?”
      张静静说:“担心啊。担心也没用啊,临安一中著名下马威考,反正也不至于不及格吧。”
      木桑榆很沉重,她想说至于,真的至于,至少她的数学就是这样。
      张静静挽着她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摇:“去嘛,我们班男生和隔壁班踢比赛,徐亦戎不去我们场上落下风,你去撑着至少我们场下还有面啊。”
      木桑榆挺忧郁的,“有什么面啊。烤冷面吗?”
      “……”张静静噎了一下,“你咋还是个吃货呢。”

      到底还是被扯着去了。
      处了大半个月,木桑榆的性格大家也摸了个准。
      几乎没见过她拒绝人,见谁都会帮一把,学习也认真,加之外表相当优异,人缘还算不错。

      但踢比赛嘛,临安一中并不注重体育,他们班对上隔壁班,就是典型的小鸡互啄,没竞技意识,也没规则意识。
      也就图一乐。

      今天乐完了,转天试卷就刷啦啦地发下了。

      木桑榆接到自己的数学卷子时,近乎于窒息。
      她的物理和化学成绩都算一般,努努力,总会缓慢地往上攀升,但数学,她顽固而忠诚的朋友数学,那压根就是个天堑。
      万丈深渊,绝望得没有尽头。
      只有秃头。

      月考结果刚一出来,校长就趁热打铁,拍桌子进行教育改革,几个班级几种政策分一分,结对帮的任务摊到了他们班头上。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开了场动员会,从秦皇汉武一直讲到立国战争,最后扯回了团结的意义,慷慨激昂,一锤定音。
      “咱们十七班,必须都是互帮互助,团结协作的小伙伴!结对帮之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这场动员会,后来产生了两段称不上后续的小插曲。
      第一是他们班某对胆大的情侣翘了晚自习在小操场聊天晒月光,被教导主任抓到以后,振振有辞地解释彼此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第二就是,木桑榆把班主任的话一一记了下来,后来语文课写作文时当成了现成的好素材,分数颇高,被表扬了好几回。

      当然,那是题外话。

      那一年,年级第一徐亦戎的结对名额,被班主任蛮横霸占,硬塞给了令他无可奈何的木桑榆。
      虽然如此,但其实,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两个人并没有因此多一分联系。

      直到那天中午。

      学校午休的时候,木桑榆偷偷藏在讲台底下,躲过了老师的检查。
      她安静爬出来,对着试卷整理错题本——平常要兼顾讲课进度,这张对他们来说还有些超纲的试卷,班主任也没拿出来细讲。
      抄完题目,木桑榆挽了挽校服袖子,郑重其事地开始计算。

      叩叩。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正埋头算题的木桑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全身都抖了抖,笔尖在纸面上跳了一下,留下两段印迹。
      她睁圆眼睛,一顿一顿地扭过脖子。

      窗户外头并不是想象中杀了回马枪的老师。
      徐亦戎穿着蓝白校服,静静站在走廊侧的窗户边。
      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对上了徐亦戎闲适而悠闲的模样,对比强烈。
      木桑榆捏紧手中的笔。
      犹有些反应不及。

      叩叩。
      徐亦戎又点了两下玻璃,这次,他指了指一侧的窗户锁。
      木桑榆沉默了一下,慢吞吞地起身,拨开卡扣锁。
      徐亦戎撑着窗沿轻松地跳了进来。
      “多谢。”

      木桑榆垂着头,没有答话。

      她知道,徐亦戎压根认不出自己是谁。
      上次他送她回去后,她跑去买了瓶雪碧向他道谢,他接了。
      当时天台上有几个混混一样的人,凑在墙角抽烟:“认识啊?”
      他于是礼貌而客气地问她:“嗯,你是谁来着?”

      徐亦戎有脸盲症。
      这不是他的错,但木桑榆不想去自讨没趣。

      她回了座位,继续做题。
      说是做——但将题目认认真真抄写了一遍后,木桑榆确定,没错,不会的东西就是不会。
      她挫败极了。气自己,也气数学。这大概真的需要天赋,而她也是天生没长那根弦。
      出于烦躁,木桑榆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摁着原子笔。
      摁了几下,一侧忽然传来椅子蹭着地面被拉开的声音,她左手的动作忽然停住。

      木桑榆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这间屋子里,现在不只有她了呀!
      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本来应该和她结对帮的呢!

      木桑榆事后回忆,她那时候一定是被数学题烧得脑子短路,偷吃了熊心豹子胆。
      所以,她才会做出,在现在的她看来,称得上大胆而厚脸皮的行径。

      “徐、徐亦戎。”
      转过身,木桑榆叫了他的名字。
      身后隔着几张桌子处,徐亦戎脊背微曲,半伏在桌面上,翻着一本竖起的硬皮书,只淡淡抬了抬眼睛,又垂下,似乎没有交谈的意思。
      木桑榆鼓足勇气:“你知道中午不回去睡午觉留在教室是违反校纪的吧。”
      她话说得很快,可能是心里没底儿,所以语速上几乎快得人听不清。
      “违反校纪,要记过,”她重复了一遍,“不好。”

      徐亦戎轻挑了下眉。
      表情不带疑惑,那意思像是在说,你难道不也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呆着的吗?

      诡异地,木桑榆看懂了。
      她只沉默了一瞬,幽幽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气氛有些凝滞。
      吊顶风扇嘎啦嘎啦吹着,吹不散两人之间渐渐漫开的沉默。
      良久。
      徐亦戎合上书,慢慢坐直身子,手指搭在书脊上,先开口:“所以呢?”
      他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到底是问心有愧,木桑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声音讷讷:“我、我就问你一张卷子。”
      徐亦戎没说行,也没有拒绝,他垂着眼思考了一下,直接站起了身。
      面无表情。
      看不出有没有因为被威胁而感到生气,或者是为她这操作感到可笑又荒唐。

      徐亦戎直接走到她桌边,拎起了她的错题本。
      草草扫了一眼,他说:“老师不是说过,有些题学到后面你自然就会了。”
      木桑榆:“……”
      班主任是说过。
      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木桑榆很清楚,这个自然前面的主语,和她没几分钱关系。
      她仰起头:“你知不知道,很多话都要有限定词的。”
      徐亦戎:“比如?”
      “这句话的原句应该是,”木桑榆一字一顿,憋屈而认真,“有些题学到后面,除了我以外的人,自然就会了。”

      这种话说出来,其实很羞耻,甚至还有点儿烧,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在乎的就是自尊心。
      木桑榆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起初还只是在燃烧,现在嘛,已经因为火上浇油,“砰”地一声,爆炸了。
      炸完了。
      毁灭吧。

      空气接近凝滞。
      木桑榆努力将眼神放空。
      笑吧笑吧,随便怎么笑,她只要会做数学题那就满足了。

      徐亦戎并没有笑。
      他只扫了她一眼,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随意翻了翻木桑榆填满了题目的错题集,也就几秒钟。
      合上纸页,他捏着本子,用错题本的封装脊背敲了敲手掌。
      就像在思考这场交易到底有没有进行的价值。

      木桑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同时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笔。
      木桑榆模模糊糊地记得,徐亦戎好像是笑了一下。
      当然,她后来理性推测,那应该是错觉。
      徐亦戎客套时,会跟着挑挑唇角,挑起的弧度,会让人非常真诚地感觉到,他用心在客套。

      宿舍里的女生夜话时,曾经说过,徐亦戎似乎不会笑的。
      高高冷冷,清瘦挺拔,看人时目光总是淡淡的,气质很迷人。
      就是不爱笑。

      虽然,他不笑,也足够好看。

      “就这一本吗?”扬了扬手中的本子,他的语调里不带起伏,也听不出多少情绪。
      捏着笔身,木桑榆下意识地反驳:“不是——”
      徐亦戎掀起眼睫,静静看过去。
      ——不是这一本,是这一张卷子。
      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神中,木桑榆骤然清醒了,她倏地意识到,似乎,一本比起一张,对她是更有利的。

      有那么几秒。

      木桑榆内心两个念头在拉锯,一个顶天使光环,说让她见好就收,懂得适可而止,不然贪心不成鸡飞蛋打。
      另一个长恶魔翅膀,怂恿她可以大胆尝试,小心求证——毕竟,他看着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嘛。
      木桑榆悄悄抬眼。
      和徐亦戎垂下来的目光对视。

      他很高。
      尤其是这样,他虚倚着前排人的桌子站着,而她坐在原处,两人间的身高差由此拉得更大。
      但出乎意料的,她没有那种,被人居高临下睥睨着看的压迫感。

      这叫什么?
      数学撞怂人胆?
      想着,木桑榆有点乐,抿抿嘴唇,她眨眨眼,认真地看向徐亦戎:“那个,一本可以吗?我挺笨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徐亦戎的指尖在她的本子上点了点:“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语气变得轻一些:“你不是我结对帮的——”
      顿了一下,徐亦戎借用了班主任声嘶力竭开动员会时的说法,“小伙伴?”
      木桑榆:“……”

      “你怎么?”木桑榆有些懵逼,“你不是——”
      ——你怎么认出的我?
      ——你不是脸盲?
      两句话都太过冒犯,梗死了一半,堵在嗓子口说不出来。

      不过徐亦戎似乎不在意,他慢慢站直身子,修长的双臂展开,向后撑在课桌边沿,脸上无笑,很平静。
      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
      像那束在木桑榆梦境中数次摇曳的凤凰花,静静在她的心头骚动。

      “你以为呢?”
      木桑榆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扫了一眼,看见了她那张满江红的试卷。
      她“啪”地移开笔袋,死死盖住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个显眼的分数。

      “藏什么。”徐亦戎手指在木桑榆的本子上点了点,“先学会写公式,不懂的公式都挑出来。”
      木桑榆:“哦。”
      她又问:“这一本上的?”
      徐亦戎已经走开了,他倚着窗户,翻着一本书,语气很随意:“从你不会的地方开始,高中不会就写高中,初中不会就写初中。”
      顿了一会儿,徐亦戎补了一句:“小伙伴。”

      木桑榆装作没有听到,默默翻着自己的错题本。

      但她其实很紧张,捏着笔身的手指用力过度,逐渐绷得发白。
      她有几分庆幸,庆幸徐亦戎不会看过来。
      足够她用漫长的时间安抚,怦怦乱跳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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