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余火

　　明语有些出神，夕阳给她披上虚渺破碎的光晕，光影一寸寸吞噬下，如同定格的胶片。

　　“嘭——”一声巨大的像是房门碰上的声响惊得明语一个激灵。

　　回神的明语偏头看向屋内，她的房门都好好固定在原位，想来是隔壁发出的声音。

　　明语未再探究，窗外的光影仅存一线，不知不觉间，有乌云压顶，大雨将至的模样。

　　明语将落地灯打开，灯光乍现时，也捕捉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

　　“嚓嚓嚓嚓……”
　　“嚓嚓嚓……”

　　隐隐约约的响动并不引人注意，很容易被误以为错觉。

　　可它断断续续，每当以为它是错觉时，它又再次出现，不突出，不扰人，但丝丝的挠在人心上。

　　明语抬眼，眼睫划出茫然的弧度。
　　她原以为是风吹动窗帘的声音，可这会儿看去，房间里并没有开窗。明语偏头听了会儿，循着声音走向玄关。

　　间隔厚重的奶油白色门板，“嚓嚓嚓嚓”地声响越来越清晰，颇有些不屈不饶的意味。

　　明语和门板保持一米多的距离，没有再靠近，眼睛却紧盯着房门，像是在斟酌，要不要探究是什么东西在门外制造出动静。

　　明语很小的时候，看到过一则的法制新闻。善良的夫妻听到门外有婴儿在哭泣，开门查看，结果给了歹人可乘之机，原来那婴儿哭泣声是歹人提前准备好的录音带。

　　明语越来越觉得，当初装修完验收房子的时候，不该因为倦于沟通而没有要求装修公司将没完善的细节一一完善。
　　比如，策划案里写的是可监控猫眼，最终给的成品却是普通的猫眼。

　　但明语仍决定先从猫眼看一下。

　　明语走路的声音本就轻，刻意放轻之后更是几不可闻。明语凑近猫眼，庆幸的是，廊道间的声控灯足够灵敏，“嚓嚓”的动静虽然微小，依然在声控灯的捕捉范围内。

　　走廊上亮着白灿的灯，照出廊道上的情景，空空荡荡。
　　也是此时，明语听见了夹杂在“嚓嚓”声里的另一道微弱声响。
　　“咪呜～”

　　明语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了一副画面，软乎乎的一团猫猫，不停扒拉门，却进不来，只能咪呜咪呜叫着。

　　“咪呜～”

　　明语神情复杂，再听到这声猫叫，仿佛也透着可怜兮兮。

　　明语犹豫许久，耐不住一声声的柔软叫声。
　　明语拨打了物业的电话，说明情况后，她按住门把手，慢慢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立刻，门缝里塞进来一只爪爪，紧接着得寸进尺的，整只短腿都塞了进来。
　　明语不敢用力，便眼瞧一只橘色的圆团子挤进来。与滚滚的外形不符，意外的纤细灵活。

　　“咪呜咪呜～”
　　橘猫的叫声清晰起来，睁着圆润的猫眼与明语对视，它也不怕人。
　　倒是明语看着它，略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谁家走丢的小猫吗？

　　明语探头往外看，走廊里除了这只橘猫，再没有其他人。

　　片刻，明语像是发现什么，但被橘猫圆润的身子挡住，明语蹲下身，伸出手，慢慢、轻轻，揉了把橘猫。

　　橘猫换了个姿势，露出压在身子下的猫爪。
　　四只爪爪都套着精致、干净的白脚套，脚底有五个粉色的圆点，仿猫爪设计。

　　看得出来，它的主人一定在很精心地照顾它。明语生出这个想法时，忽见对面的房门打开。

　　正对的方向，对门跨出的腿修长笔长，垂感的阔腿长裤落至脚腕，随着收腿的动作，线条禁欲的踝骨若隐若现。
　　长腿的主人像是不曾预料到会见到这幅场景，停步在原地。

　　明语沿着过分长的腿，缓缓抬头，在朦胧的光里，看见一张熟悉的绮丽面容。

　　明语神情空白，清澈眼底尚残留见到萌化了的可爱橘猫的惊喜与担忧，又有几分受到惊吓的懵懂。
　　橘猫恰也回头，绒毛细密的耳朵轻轻抖动，圆滚滚的眼水润，神情与明语竟出奇的一致。

　　走廊里因无人出声，声控灯熄灭。旁侧的窗外，光影昏暗，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日落余晖，亦或云层里的闪电，大风刮过。

　　晦暗的光里，季岭洲抬手，扣下因焦急出门抓在掌中的鸭舌帽，同时，压下唇角浮现的笑。
　　他蹲下，招手，“丑橘，过来。”

　　声控灯亮，明语眯了眯眼，视线随之移动，不期然与一双慵懒的眼相撞。

　　两双截然不同的眼在半空对视，一双眸色深浓，一双色泽浅淡。

　　直至眼角余光，一团橘色“咪呜咪呜”叫着蹭到明语腿边，脑袋顶了顶明语伸出的手。

　　明语低头，视线相连牵扯的无形丝线断裂。

　　明语收回手，站起身。她看了眼橘猫，又看了眼季岭洲，询问：“这是你养的猫儿？”
　　答案其实非常明显，突然出现在二十五楼的猫，最有可能便是这个楼层住户养的，而明语没有养小动物。

　　季岭洲得不到橘猫的回应，也不介意，拎着裤腿站起来，高挑的身形即使姿势松垮也极具压迫力。
　　他站在原处轻点了点线条凌厉的下颌。
　　随后再次开口，“丑橘，过来，回家了。”
　　声线拖着股懒意儿，漫不经心，口中唤着丑橘，却像在为其他的事出神。

　　橘猫偏偏像在与他作对，绕着明语脚边转圈圈，就是不愿意靠近他。

　　明语被蹭的有些痒，只穿了家居鞋，露在外面的脚趾蜷起，微微偏头。
　　随着偏头的动作，一缕碎发垂落，擦过在夜色微光里白得分明的下巴，“丑橘？”
　　明语注视绒毛干净，时而发出软声的猫猫。
　　猫猫那么甜美。
　　猫猫怎么能丑呢？

　　“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明语开口时，不明显地抿了抿唇。

　　少女嗓音清甜，轻得一阵风便能吹散，落在季岭洲耳里，却是意外的有重量。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明语主动对与他有关的事物表现出探究。

　　虽然，探究的对象只是一只猫猫。

　　“我刚捡到它的时候，又瘦又惨，丑得惨绝人寰。”季岭洲自揭短，“那时候家里人都以为我突然瞎了眼。”
　　季岭洲眼里浮现浅笑，似是想起什么，“不过它实在太粘人，就留下了，也没想到……”

　　季岭洲突然抬眼。

　　明语听得认真，正专注地望着季岭洲，没料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受惊地眨了眨眼。

　　季岭洲轻弯眼，常与凉薄冷淡的挂钩的凤眼下弯，牵动红痣，嗓音在独有两个人的廊道间莫名显得绵长，“……捡回来的还是个潜力股。”

　　“……”

　　原来铺垫那些，是为了这般角度清奇地自夸。明语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同时想起初见丑橘时的疑惑，“丑橘，它怎么自己在外面？它扒了好久的门。”

　　明语不觉得会是季岭洲有意抛弃猫猫，只是觉得猫猫自己离家存在一定的危险

　　这话实有点谴责的意味，但因着语声过于软，落到季岭洲耳里，倒牵起不知从何而起的痒。

　　季岭洲不经意地抬手，指腹蹭过冷玉般的耳垂，贴在腿侧不经意地磨了磨。他解释：“家里开着门通风，它趁我收拾行李，跑出了家门。”
　　季岭洲从春城回来前，特地联系管家，将丑橘送来杭城。丑橘几乎与他同时落地到达杭城。

　　季岭洲先将丑橘的玩具摆出来，将丑橘安顿好才在旁开始收拾行李。窗外风声啸啸夹杂雷声，季岭洲一时未察，直至大门被风吹关上，回廊风被阻断，室内倏忽静下来，季岭洲方觉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了。

　　季岭洲立时出门寻找，手中甚至还抓着刚从行李箱中拿出的鸭舌帽。
　　幸而，丑橘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猫猫。
　　不过，多少有些没良心。
　　才几个月不见，就同他陌生了。

　　季岭洲望着安然蜷在明语脚边的丑橘，笑摇头斥了声，“小白眼狼。”

　　明语听见了这声低斥，疑惑看向季岭洲。

　　季岭洲抬腕，修长指节点了点丑橘的方向，随后似乎无奈，拜托明语，“劳烦明小姐帮个忙，帮我送这个不肯和我回家的小白眼狼回个家。”

　　明语：“……”
　　明语下意识便要拒绝，丑橘却又探头，蹭了蹭明语的小腿。

　　明语坚定，和它商量，“你回家吧。”

　　丑橘完全不为所动。
　　明语蹲下身，小心地推了推它的屁股，抬手指指季岭洲，“看，你爸爸在那儿。”
　　那才是你的衣食父母。

　　季岭洲：“……”

　　丑橘无辜地咪呜了一声，可能以为明语在和它玩耍，咪呜声都仿佛透着兴奋。

　　季岭洲握拳抵唇，在明语幽怨的眼神中，掩去唇角的笑。

　　……

　　十分钟后，明语双手环抱毛茸茸一团的橘猫，一只脚僵硬地走进2406。

　　季岭洲走在前面，打开鞋柜，在清一色的男士拖鞋里拎出一双灰色拖鞋，放到明语面前。
　　对比明语脚上的小巧拖鞋，对比惨烈。

　　季岭洲垂落的眼睑浮上笑，“是新的，有些大了，你先将就一次。”

　　将就一次？
　　难道还会有下次？

　　明语立刻将这个可能甩出脑海。
　　因为猫猫心软一次，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明语摇头，“丑橘送到家了，你行李还没收拾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家里太乱，见笑了。”
　　许是迁就身高，面对明语，季岭洲总是低眸笑，在昏暗光影里，尤显禁欲清冷。

　　明语不知，他那副让人惊艳得有些渺远的长相，是怎么能一瞥一笑便让人心觉辜负了他的。

　　季岭洲蹲下抚触橘猫，冷白的指节穿过鲜亮的长毛，“知道你不习惯这个新环境，先听话，不要乱跑。”

　　“乖。”
　　沉沉的一声乖，自青年薄唇吐出，略显无奈。

　　就像单身寡夫留守带娃。
　　“……？”明语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无语片刻。
　　然，想法一旦冒出，再无法抹去。

　　玄关处暗调的光落在青年冷白指节，艳而苍冷。
　　“我……”
　　顿了顿，明语艰难出声：“我帮你，陪一会儿丑橘。”

　　话落，明语立即双手捂住嘴，这张嘴说了什么鬼话。

　　季岭洲已然开口，“好。”
　　“如此，多谢明小姐。”

　　……

　　季岭洲回卧室收拾行李，明语跪坐在地上围观丑橘玩闹。
　　它陷入了毛线球战争。

　　明语撑着洁白的下颌，渐渐有些走神。

　　视野极佳的落地窗外是不同的风光，如银河流淌的一条江水。灯光落在三两桥上，来往的车流都似汇入银河的星光。

　　客厅这角的灯也柔和，灰白调的装修风格，竟罕见显得安谧。

　　丑橘扑着毛线球，忽而一个猛虎下山，嘭——撞倒旁边的可移动小几。
　　杂物落了一地。

　　明语下意识拾起落在手边的方形卡片。
　　本是下意识的动作，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明语手指顿住，错愕地睁大眼。

　　杭城＊＊银行储蓄卡。

　　一幕场景几乎立刻在明语脑海中浮现。

　　烈日要灼伤的那个夏日，太阳雨后湿润的柏油路旁，凌乱衬衫没有起到太多遮挡作用，欲言还休的是另一种禁欲风情。

　　男人伸出手，衣袖半挽。
　　瞥过那劲瘦的手臂肌理一眼，明语便移开目光，递出银色卡片。
　　“对不起，这是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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