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暴君的白月光

　　大幽王朝宫禁森森，这般厚的城墙阻隔，哪怕是外面的风吹进来也小了不少。
　　落日熔金，宛若片片金粉洒落桐安殿，辉煌更盛。

　　“贵人，前面便到了。”宫中接引嬷嬷指了指桐安殿，“陛下吩咐您住在这里。”

　　前朝大兴奢靡之风，尤其是桐安殿偏殿的三层小阁，飞阁流丹，琼台漱玉，极尽工巧。
　　此处是前朝末代帝王最宠爱的小公主，长连公主白练的居所。

　　终究，还是前朝。
　　过眼云烟。

　　带着面纱的女子略微点了点头，声音古井无波：“劳烦嬷嬷替妾身叩谢陛下。”

　　“这桐安殿据说是前朝长连公主的居所，据说这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是金玉堆成的，奢华到没边了，可见陛下对贵人的厚爱。”

　　女子只是轻微颔首，进了殿，此时桐安殿内正有几个小宫女在洒扫。

　　在殿中，栽着的梅树枝叶繁茂，树上结了一簇簇青色梅子，圆润可爱。
　　她的眸光略微柔和了些，刚欲伸手抚摸梅子，却倏地想了起来什么，缩回了手。

　　“辛苦嬷嬷这一路陪妾身来这里了。”白练柔声回答，她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嬷嬷手中。

　　那嬷嬷心头一喜，连声道谢，又将这一众洒扫的宫女让她们挨个站好，来接见贵人。
　　这几个小宫女生得盘靓条顺，穿着一水儿的宫装，年轻鲜妍。白练依次看下去，记住了这几人的容貌，点头道好。

　　她不喜喧嚣，嬷嬷便告退了出去，服侍的宫女也被她屏退在了外。

　　桐安殿的草木还是昨日的草木，只不过要比昨日的草更茂盛，昨日的木更葱郁，那梅树在她离开时候不过手臂粗细，如今也有碗口粗了。
　　这树是她刚出生时候，前朝末代皇帝，也就是她的父皇亲手栽种下的，算到如今也二十有三年了。

　　人人盛传前朝皇上对她的恩宠，对长连公主可谓是含在手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为她大兴土木筑起这富丽堂皇的桐安殿。

　　——可也是这位慈爱的父皇，在年过五旬的镇远大将军求纳公主时候，毫不犹豫将她赐了出去，只为了稳定他的皇位。

　　可终究，他的头颅落在了龙椅之上，红艳艳的血洒落一地皇宫。镇远大将军雪亮的刀刃染着血迹，命人将这位曾经的九五之尊尸体拖下去喂狗。

　　恶犬撕咬着九五之尊的尸骸，血溅在殿中金柱上，犬吠、火光、狂笑……宛若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篡来的皇位也会被别人篡去。再之后三个月，一波叛军杀进了皇宫。逼宫退位，改朝易代。

　　彼时京城雪染鲜血，小半年过去后，积雪消融，又是欣欣向荣的气象。

　　新皇斩杀了她的这位“夫君”，却并没有动她，按照名节的话其实她理应随之自尽，不光是作为前朝公主还是将军的妾室。

　　或许是对这位新皇的好奇。这位新皇同她名义上的那位夫君一样，皆是军旅出身，一样的暴虐无度，作战骁勇，杀人如麻。

　　就连她在宫中时候，最粉饰太平天下的地方她都知道如今节度使割据混战不休。而这位新皇却并不是原本节度使之一，来历身份一概成谜。

　　在京中叛乱这几日，这位新皇便将京中昔日权臣及家眷杀了个光，连女眷和婴孩都没有放过。此等做法本是有失民心。但那句“伤百姓一人，斩无赦”的命令，反过来得到了百姓的拥戴。毕竟他也确实做到了。

　　登基这半年来，这新皇废苛政、减赋税、除徭役，百姓人人叫好，整体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她想见识见识这位新皇是什么人物，竟能有如此手段。她不在乎这些权贵的死活——
　　毕竟他们都曾经力荐过，镇远大将军功勋卓著，唯有将长连公主赐给镇远大将军方能显示皇恩浩荡。

　　一群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臣子无法抗衡一手遮天的镇远将军，反倒将她这个深宫里推出去维持表面的和平，着实过于可笑。

　　没多时，尚膳房的人送来了各类点心新鲜蔬果，说是陛下手谕让他们送来给贵人接风的。

　　白练垂眸，看了一眼送来的东西。

　　莲花糕、酒酿圆子、蟹黄酥、清蒸鳜鱼、糖松仁露、西域进贡的葡萄，还有一篮子红艳艳的荔枝，翠绿叶子上的晨露还未干涸。

　　都是她还是长连公主时候喜爱吃的。
　　看来这位新的陛下着实用心了。

　　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新的陛下会这样待她。先是用半副銮驾的仪仗接她回宫，然后将这桐安殿打理好了给她居住，还给她送这些她喜爱的东西。

　　明明若是要她，不过旨意一拟，或者随便提点一句，当夜无数人就会想方设法把她她送到陛下的龙榻上。

　　乱世之中，她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什么反抗的资格呢？

　　宫灯亮起，一串连起来，宛若莹莹烁烁的星河。
　　白练刚更了衣，在她意想之中的，一顶轿子抬到了桐安殿前。

　　“贵人，请吧。”
　　此时的白练并不知，这一请，从此就变了天。

　　白练袖中藏了一把剪刀，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小轿。

　　轿子虽然抬得极稳，只是抬轿太监们在宫中的青石路健步如飞，白练觉得有些头晕，在到了殿前时她险些没站稳脚步，只是还好她稳定住了身形，并没有御前失仪。

　　只是……如今就算御前失仪，她也只有这一个脑袋了。
　　九族上上下下，唯她一人而已。
　　况且若是他们还在，对她来说倘若牵连着诛了倒也不算太坏。

　　新皇正在批阅奏章，太监总管便请她在偏殿等候，许是一路头晕，在等的时候她险些睡着，终于在她半睡半醒时候，听见太监总管李福春那尖细的声音，唤她入室。

　　只是李福春并未跟进去：“皇上想单独见贵人一个，说要咱家在外头侯着，还请贵人多担待担待。”

　　现在这时候召见一个弱女子，想要做什么显然随便用用头发丝都能想到。白练点点头，挑起帘子进了屋，看见端坐在龙榻之上的人，果真如传说那样，带着一副青铜面具。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白练恭谨施礼，脖颈弯折，却只见那人起了身，影子朝她近了几步。她身形慢了半拍，旋即被稳稳扶住。

　　“长连殿下不必多礼。”

　　这一声称呼肖似故人，白练惊悸之余，甚至忘了全礼，竟然还斗胆伸出手，伸向面前披着龙袍之人的青铜面具……

　　只不过当指尖触及到那一片冰冷之时，还是被挡回了。

　　“殿下，臣……”
　　“如今没有殿下了，只有罪臣之妾，白练。”

　　“在臣心中，殿下始终都是殿下。”

　　仿佛是某种暗号，白练鼻头酸涩，但她依旧忍着，并没有泪如雨下，她福了福身，补上了刚刚未全的礼节，恭敬道：“陛下想要妾身如何服侍？”

　　只是不巧，袖中的剪刀铿然一声，落在了地上。

　　面见皇上身携利器，无论如何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

　　新皇俯身捡起了剪刀，面具之下看不出他是何神情，只是他拉起了白练的手，将袖子挽了起来。

　　雪白的手臂上，几道红色的划痕清晰可见，最深的那一道隐隐还在往出渗血。

　　“殿下这样不小心，又伤了自己。”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瓶丹参羊脂膏，挑起一点，均匀涂抹在这伤痕之上。

　　新皇的手不算粗糙，但也结了一层薄茧，明显是行伍之人常年持兵戈箭戟留下来的痕迹。只不过这手比起男人的手来说，明显要小上一圈。

　　也便是这位新皇，是个女子。

　　其实并非靠这些她才能认出来，只是一进门，她便认出了此人。
　　曾经她的贴身暗卫，有飞影之称的沈暗卫沈逢安。

　　当年的少女眉眼端肃，一袭黑色劲装无声无息地守在她身侧，打扮得宛若轻衣快马的少年儿郎。

　　如今黄袍加身，九五之尊，被面具遮掩了容颜，却依旧男子装束，甚至连声音都变了男声。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男装。
　　白练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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