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基因改了

　　“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老妈坐在沙发上，屋里没开灯，临近傍晚，天昏沉沉的，屋内勉强能看得清家具的轮廓。

　　“没什么好解释的，骨髓移植，我匹配的上，就这么简单。”穆阳声音低沉，带着点疲惫。

　　“全都弄完了？”

　　“……弄完了。”

　　“好，你有主意。”老妈缓缓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发生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们帮过我们，你也帮了他，两清了。”

　　穆阳皱了下眉，“不是这么算的。”

　　“这事儿翻篇了。”老妈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强行终止了这个话题，“现在他在医院里，病情严重，出于朋友你出手帮忙也可以理解，我只是生气你没有跟我说一声，这么大的事你一句话都没说，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你妈。”

　　穆阳没说话。

　　“你和他……”老妈顿了顿，似乎说不大出口，“学校里那些流言你都听到了吧。”

　　“知道，你不用管了，我会看着办的。”穆阳站了起来，“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也休息吧。”

　　“阳阳——”

　　“不会影响学习的。”穆阳没回头，往卧室走去，“放心吧。”

　　自那晚谈过之后，关于季衡的话题似乎在穆阳和老妈之间消失了，谁也没有再提起。

　　穆阳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上课学，下课学，每晚都熬到很晚，好像要把以前所偷的懒都补上。

　　一次进步显著可能是巧了，两次可能是运气，三次或许还有人会撇撇嘴，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但四次五次，一次比一次有进步，渐渐的，那些不服不信的人开始信了并把它当做了司空见惯的常态。

　　穆阳的努力是闷不吭声的，老师看了都心惊胆战，生怕他心态突然崩了，劝他要劳逸结合。他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发现所有任课老师见了他都或多或少的开导他两句，他知道他们好心，但是也让他很困扰。

　　他不想引人注意，他想静静的忙碌，静静得躲在时间的角落里，这种状态能让他忽略心里的煎熬，等到季衡痊愈的那一天。

　　所以他反思了一下，拨出了一块时间去打篮球，沉郁的心情随着汗水一同发泄出来，每逢看见老师就立马礼貌微笑说老师好。

　　班主任很欣慰，老赵很欣慰，大家都很欣慰，他和周围人的状态似乎达到了平衡，皆大欢喜，除了他自己。

　　季衡的身体状况一阵一阵的，时好时坏，但总体来说算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到逐渐去掉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管子，从吃什么吐什么到脸色逐渐有些血色。

　　有时候穆阳没时间往医院跑就会给他开会儿视频，没有什么主题的瞎聊几句，寻常的几句话让他感觉很踏实。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穆阳拿到了不错的名次，装点门面的ABCDEF成绩单就像一张废纸，淘汰制考试之后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带着阿拉伯数字的账。

　　“为了庆祝阳哥冲进前二十，下馆子去吧。”周也弹了弹从老师那流出来在班里不知道传了几遍的成绩单。

　　“烧烤吧，这种天往塑料棚里一扎小酒一喝，没谁了。”刘敬跟着出主意。

　　刘敬在上次月考时可能趁着老天眨眼，竟然也混进了实验班，和周也的早餐情也一直维系的很好很平衡。

　　穆阳是想拒绝的，他给自己的计划是回家要做两套卷纸，一吃饭很有可能就把这两套卷纸的时间给吃没了。

　　“行不行给个准话，我都快被憋死了，年轻人啊，天天两点一线搭拉个脸，哪像年轻人。”周也拍了下穆阳，“走吧。”

　　刘敬也看着他。

　　“……走。”穆阳叹了口气。

　　三个人的烧烤最后到地方时已经成了小型聚会，周也人缘好，出了门一打招呼一挥手就有凑热闹的，一帮人去的学校北面十字路口周边的一家小店，是穆阳和季衡第一次吃烧烤的地方。

　　人很多，桌椅刚收拾好，上面还有一擦而过的水珠。一帮男孩糙得很，没人注意这些细节，穆阳有些走神，直到周也捅了他胳膊一下他才不明所以的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而他拿着纸巾十分专注地在擦桌子，旁边上菜的老板娘都等着急了，想催又不好意思催的眼神看着他。

　　“好了。”他赶紧把纸扔进了……没找到垃圾桶，随大流的扔到旁边桌的一地狼藉里。

　　“你没事吧？”大家注意力都放回菜上后周也低声问他。

　　穆阳摇摇头，“没。”就是想他男朋友了。

　　一顿饭吃得相当快，基本是上一把串清空一把，烤得都赶不上吃的。大家都是莘莘学子，也没吃的太晚，吃饱了就散了。

　　两张卷纸复习计划什么的，在穆阳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遇上天公作美，一路让他顺利地溜进了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季衡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穆阳悄悄走到床前，弯腰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垂下眼睫亲在了他嘴上。

　　能解相思之苦的嘴很柔软。

　　就这么定定贴了会儿，穆阳感觉脸上有小扇子样的东西扫过，他抬起头，季衡已经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我刚才在想你。”

　　“吵醒你了？”穆阳蹲下来握着他的手。

　　“没睡着。”

　　“想我想的睡不着。”

　　季衡笑了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心灵感应。”穆阳摸了摸他的脸，“在某一瞬间，我正想着你的时候你也正想我，感应就接通了，我就被召唤过来了。”

　　“你吃烧烤了吧。”季衡的食指在他下巴上划了下，“被你勾的都饿了。”

　　穆阳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头发。”季衡说：“刚才亲我的时候闻到了。”

　　“晚饭吃的什么？没吃饱么？”穆阳笑了笑，又很欠的扇了扇衣服，“有没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在上次带你去的那家吃的。”

　　“嗳。”季衡按住他的手，“我真的有点饿了……我们出去吃吧。”

　　穆阳啧了声，“别引诱我犯错啊，辉哥知道了会把我扒层皮的。”

　　季衡推了推他的手，“他重要我重要？我真的饿了，饿的睡不着。”

　　穆阳听笑了，懒懒地逗他，“怎么生了病还落了个不讲理的后遗症了，重要当然是你重要，但是这跟你出不出去没关系，乖乖的，别闹啊。”

　　季衡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饿。”

　　穆阳也叹了口气，笑了笑，起身亲了他一下，“你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我去给你买点，等着啊祖宗。”

　　季衡笑着点点头，“去吧孙子。”

　　穆阳打开门做贼似的溜出去了。

　　这个点也没啥可买的，又快又好吃的东西穆阳只想到了关东煮，就在医院楼下，抬脚功夫就能到。

　　端着超大份关东煮往回溜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虽然是振动，但在这安静的走廊上也格外清晰了。

　　护士发觉之前穆阳捂着口袋闪进了病房。

　　“快，吃，一会儿别被人脏并获了。”穆阳掏出手机按了静音。

　　“好香啊。”季衡坐了起来，接过盒子，“谁的电话这么及时。”

　　“我妈。”穆阳拖了凳子过来坐他对面，支着胳膊欣赏着季衡吃东西。

　　“不回一个么？这么晚了她会担心你。”

　　“不想回，我现在就想跟你呆着，不接受任何打扰。”

　　季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拿了一串丸子示意，“吃么？”

　　穆阳摇头，他刚吃饱了过来的，一肚子食儿还没消化，不过等季衡收回去正要咬的时候他又有点想吃，而且从有这个想法到实践行动都没两秒钟，飞快的探身咬住丸子的另一半。

　　“嗳。”季衡后仰了下，但是没成功，感觉后脑勺被兜住了。

　　这个吻进行的异常艰难，穆阳全程鼓着腮帮子，最后狠狠啵了下才意犹未尽地坐回椅子上，一边嚼丸子一边继续保持欣赏的眼神。

　　季衡有些无奈地看看剩了一半的丸子看看他。

　　“快吃，一会儿凉了。”

　　“……是我影响进度了是么。”

　　穆阳嘬了下嘴，给了他一个隔空亲吻。

　　嘴上吵吵着饿，其实也没吃多少，治疗和药物的作用，季衡胃口一直都不太好。

　　穆阳把剩下的吃了，天冷不敢开窗，只好打开了一点点门驱赶着关东煮的残味儿。

　　“我容易么我，顶风作案，你就折腾我吧。”

　　季衡躺在床上笑着看着他，然后拍了拍旁边，“你来。”

　　穆阳关上门，在床边顿了顿，脱了外套蜷在床边。屋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亮光。俩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先找的谁，昏暗里两唇相碰，厮磨，气息围绕在俩人嘴边、耳边。

　　“我爱你。”季衡轻声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穆阳卡顿的动作，中断的呼吸，“到死都爱你。”

　　穆阳沉浸在季衡的热情里，正满心地沉醉，听到这句话愣了愣，撑着身子，微皱着眉看他，“你别这么说话，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怎么说？”季衡摸着他的脸，眼里浸满了月色的柔和和凄冷。很矛盾，让人怜惜，让人心疼，也让人无法自拔。

　　穆阳顺着他的眉骨摸到嘴角，“你说什么我都爱听，除了生死，就算你不爱我，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季衡没说话，定定看着他，眼里亮光微幌，顺着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来。

　　穆阳替他吻去了泪，“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未来是什么？以后会怎么样？

　　他们都在战战兢兢，都在如履薄冰，只是他们都把这种情绪按在最深最深的角落，不去触碰，刻意忽略。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穆阳没开灯，但摸黑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老妈的卧室门开了。

　　“去哪了这么晚？电话也不接。”许慧披着衣服站在卧室门口，语气平和。

　　“在学校做卷子，计时的，不方便接电话。”穆阳没再轻手轻脚，拧着门把手打算回屋。

　　“周也说你们吃完饭就散了，学校教室早没人了，不管你去哪，电话总不能不接，万一有点什么事，你知道妈妈多担心么？你什么时候能改改独来独往不考虑别人的毛病。”

　　穆阳顿了顿，回头看着老妈，“去医院了。”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老妈忽然变了的脸色犹豫了下，最终没能说出口。

　　许慧竭力放松表情，“季衡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睡了。”穆阳说完就回屋关上了门。

　　许慧在原地站了很久，门内透出的光带打在她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期末考试很快来临，开考的第一天，季衡掐着点送来贺电：值此期末考之际，驻胸科医院季衡大使发来贺电，恭祝穆阳同学取得优异的成绩。

　　穆阳笑着回了句穆阳同学收到贺电，心情大好的进了考场。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这两门传统科目穆阳答的还算顺，出来校门的时候他给季衡打了电话，不过没人接。

　　他没在意，本来季衡拿手机的时间就不多，一天里能有大半天都在休息，他打算回去看会儿书，等晚上再给他打。

　　看书的时间度秒如年，每看一会儿目光就飘到了手机上。

　　手机忽然想起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就抓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才泄了口气。

　　“小姑。”穆阳心不在焉翻着书。

　　“呦这是考砸了？”小姑在那边笑着说。

　　穆阳嘶了声，“别咒我行么，我奶奶呢？”

　　“就是你奶奶让我给你打的，问你考得怎么样，”小姑似乎把手机开了扩音，换成了奶奶在说话，“阳阳，今天考得怎么样？尽力就好，考不好也没关系啊，考完了来这住几天散散心。”

　　穆阳忍不住笑起来，“考的还行，您放心，咱起点低，上升空间大的很，随便进点步就很明显。”

　　“飘了啊，瞅见没妈，您大孙子已经飘到大气层了。”

　　“那也得是能飘起来，有的人想飘还飘不起来呢。”

　　“嗳，奶奶这话说的十分在理。”穆阳被奶奶逗的直笑，“您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不舒服的，哪哪都挺好，哎对了，等你考完试我们去医院看看隔壁那孩子吧，今天你小姑给我拿药，碰到了他哥，说——”

　　电话那头静了静，穆阳停下了幌椅子的动作，“说什么？”

　　“没说啥。”小姑说：“都挺好的，问你考试呢吧，我说是——”

　　“小姑，”穆阳提高了声音，“你别骗我。”

　　“真没事，就有点发烧，顾辉说他这个情况发烧也挺正常的——”

　　“我先挂了。”

　　穆阳挂了电话给季衡打了过去，在响的快要到挂断的时候电话接起来了。

　　“喂？”穆阳有些激动的挺直了背。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顾辉的声音，“他刚睡着。”

　　穆阳抿了抿唇，“他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顾辉说。

　　穆阳蹭地站了起来，“我现在过去。”

　　顾辉拦住了他，“别折腾了，你明天不是还要考试么？考完试再过来，你现在来我也不能让你进去。”

　　“那，我明天去。”

　　“嗯。”

　　挂了电话穆阳坐着愣了很久，回过神来才发泄似的踹了桌子一脚。

　　此时此刻，不，从季衡生病以来的每时每刻，他都无比痛恨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如果没有什么狗屁基因计划，没有莫名其妙的研究所，没有丧心病狂的廖卡，季衡就不用忍受这些。

　　这一晚穆阳失眠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快睡吧，不早了，明天还要考试，可身体就是不听指挥，睁着大眼就是不睡。

　　凌晨两点，他幽灵一般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把从办公室出来的顾辉都吓了一跳。

　　顾辉看看走廊门口，又看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穆阳的目光从房门上的玻璃移开看向顾辉，声音里带着惶惑和委屈，“辉哥，你老实告诉我，季衡这病还能不能好了？”

　　顾辉看着他的眼神复杂难辨，良久叹了口气，“能，我们都会尽力让他好起来的，说不定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总会好的。”

　　穆阳慌忙转开了视线看向门上的玻璃，他不敢看床上的人，只敢瞪着床脚，他按了按眼睛，“我回去了，明天再来。”

　　顾辉在身后叫了他一声，“穆阳，你已经尽力了，不需要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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