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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
琼碧宫,那是赵云池原来所居住的宫殿。
先皇一惯疼爱她,故而为她选的寝宫也是赵皇宫里仅次于皇帝寝宫的最高规格。小桥莲池,杨柳奇石,说是一座独立的皇家园林也不为过。
赵云池任由数名宫女服侍着沐浴,倚在白玉砌成的广阔浴池中,被热气熏得整个人松懈下来。她懒洋洋地眯了眼,鼻端不断飘进一丝丝玫瑰花瓣的香气,从赵国边城被攻陷,她褪去红装换上战袍那天起,有十一年没这般放松地享受温暖水流了罢。
细碎脚步声传来,一名宫女捧着干净布巾静静侍立在池边,另外几人也已经备好一套宫装侯在一旁。
那是件上好绸缎裁成的长裙,暗红色,零星花纹顺着衣领延伸开,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正合她的心意。不得不说,丽妃绝对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她为赵云池准备的一切都妥当周到到无可挑剔。
“公主,丽妃娘娘遣了张太医来为公主看看箭伤,已经侯在外面了。”安雅走过来,亲手为她整好了衣裙。
赵云池失笑,她中箭伤已有月余,早好得伤疤都看不见了,还兴师动众叫御医来诊什么。
不禁暗叹边疆苦寒之地果然和皇宫大内比不了,在军营的时候时不时受点皮肉伤都是寻常,没有好大夫也没有好药,往往是拿布条包扎几下照样上战场。宫里人到底矜贵些,身份较高的更不得了,病了伤了都是天大的事。
其实谁和谁不一样呢?
无奈摇摇头,径自回了后殿,边吩咐安雅道:“我没什么事,叫张太医回吧。”
安雅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赵云池转身躺上又软又舒服的牙床,拉开丝被为自己盖上。枕席间似乎还透着淡淡的清香,让本就舟车劳顿的赵云池困意上涌,双眼朦胧起来。
她呼吸均匀,即将投入一个好梦的拥抱,门外却不适时地响起一阵女子哭声。
“外面怎么回事?”揉着惺忪睡眼,被搅了清梦的赵云池多少有点郁闷。
去而复返的安雅趋近床边,迟疑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公主,是……是敬妃娘娘身边的惠娘……”
“惠娘?”看来又是个不认识的“旧识”。
赵云池理着略微凌乱的衣裳,听安雅一一禀报始末。
惠娘是敬妃戴闵柔的贴身侍女。二十一年前,敬妃就被赵皇禁足在华宸宫中,虽说不算是冷宫也和冷宫无异。
敬妃早年很得圣宠,皇帝曾派了不少宫女进华宸宫服侍,其中就有当时才刚刚入宫半年的惠娘。
敬妃出事以后,华宸宫的宫人大都被分到了其他后妃的宫殿,她们也巴不得离开那个没一点人气的地方。
只有惠娘执意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二十一年。
可以说,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那座只有两个人的偌大宫殿。
最重要的是,这位敬妃正是赵云池的亲生母亲,年轻时曾名满京都的第一才女。
赵云池忍不住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深宫内院从来是最易消磨年华的地方,她这位母亲既然曾是一方才女,又何苦非要入宫为妃,受这些罪呢?
此时,外面的哭声又响起,一阵急似一阵,连赵云池也不忍起来:“她哭得伤心,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惠娘拉着张太医不放,好像说是……说是敬妃娘娘的病又不好了……”安雅一面说一面偷眼去看赵云池的脸色。
敬妃?那不是公主的生母吗?
“看看去。”
琼碧宫内,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揪住面前男人的袍袖,哭得几乎要断了气。
“张太医,求求你,求求你去看看我家娘娘吧,求求你!”
旁边几个宫女见此情形,赶紧纷纷拉了女子的胳膊往后拽,其中一人喝道:“公主正在内殿休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胡闹!”
赵云池和安雅甫一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住手。”
宫人们见是赵云池,全都恭敬退到一旁。
素衣女子抬脸看到她,立刻松了太医的袖子,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膝行过去,频频磕头哭泣:“公主,您叫太医去看看娘娘的病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赵云池已经从安雅那里知道这惠娘是个忠义女子,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便示意安雅扶起她来好生安抚。
转头看向急着整理衣袖,拎起药箱就要告退的太医,肃声道:“医者父母心,你做了太医反倒忘了本了?”
张太医一听吓得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道:“公主明鉴,老臣……老臣只是不敢医啊。”
“本宫只听过不会医,没听过不敢医的。跟我走,我倒看你敢不敢医?”赵云池平日很少用上本宫两字,这时显然真动了肝火。
由惠娘带路,几人很快来到一座长满荒草的宫殿前。
赵云池见那宫殿年久失修,正中的硕大匾额也已经残破不堪,只是从落款才能知道那华宸宫三个大字竟是赵皇亲笔。
由此可见敬妃二字在当年也确曾是宫中炙手可热的字眼。
“进去吧。”
张太医方才经她一吓,哪还敢再说半个不字,赶忙提着药箱紧随着惠娘进了殿内。
“娘娘,奴婢带了太医来,公主也来了!”惠娘推开房门,声音里掩不住欣喜。
那是一间破旧陋室,屋里几乎只有些必需用品,多余的饰物用一只手就能数清。
在赵云池的认知里,这种又破又旧,还常年住着病人的屋子通常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但走进之后她才惊奇地发现,里面不但没有丝毫怪味,甚至还有阵阵花香传来。
一株美丽的玉兰正从窗前的花瓶中探出来,优雅绽放。
床上的人紧紧合着双眼,肤色由于多年顽疾变得苍白异常。双鬓有些斑白了,发顶却还是青丝如云。如果不是眼角那一道道细细的皱纹和身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衣,赵云池确信,她要比丽妃美上十倍。
正像她的名字一样,戴闵柔身上散发着一种天然的温柔,赵云池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那双美丽的眼睛可以睁开,那里面将是怎样温柔如水的目光,一定像冬天的暖阳,可以化掉冰雪吧。
于是她内心莫名急躁起来,心底升起一种渴望,想要她快点醒来。
“张太医,快替母妃诊脉。”
连她自己都惊讶于声音中的那丝干哑,她在怕什么呢,母亲这个词不是早就与自己遥远无边了吗?
轻柔抚摸她长发的手,微微有些肉枕起来很舒服的肩头,早就埋在深深的记忆里,再不敢翻出来看。
眼眶有些湿润,赵云池自嘲地笑笑,她竟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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