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只小猫咪

作者:江河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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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第九章

      说起来有点好笑。但是那天之后,云棠真的抽出了一点睡觉玩乐之余的时间思考了一下那小姑娘的话。

      他是觉得这小女孩有点天真,有点中二,有点热血上头——但他确实是以一个世人闻所未闻的姿态突然降临在这世界上的。据他所知,那些当日看到他的朝官翻遍典籍也认不出他的来头:这也侧面证明了他身份确实特殊。

      也许自己是真的有类似于拯救世界、清除邪恶,将美好带给人间这样的使命呢?

      云棠固然对此觉得不耐烦——可是这世界不会真因为他撒手不管滑向毁灭尽头吧……

      但神兽大人又能怎么办呢?他连那天那只神禽也未能战胜。

      云棠低下头默默打量自己,悲哀得发现自己真的长得有点弱小,力量好像也还很微薄。他看到脚边有个方正的大石头,觉得也许应该先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他用力地把它推下去了。

      成功!

      黎南洲无奈地看着这小祖宗又开始找茬,它好好地躺在那里,非要把完全惹不着它也没碰到它的玉玺从案上推掉。这要是个人这么干,现在脑袋都已经掉了。

      “你再安分一会儿,朕把这些折子批完就来陪你,行不行?”

      ——哈?果然。黎南洲根本什么都不懂!

      云棠为了这个皇帝的天下殚精竭虑,这人竟完全不能理解!云棠都懒得理他,翻过身继续对付笔筒。

      “算了,反正也都是废话。”黎南洲眼瞅着笔筒亡了,接下去连镇纸也要遭殃,连忙把御笔一撂,两手将淘气包子拎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朕带你去看沙盘吧,你不是喜欢玩土吗?”

      云棠蹬着黎南洲的肩膀就要跑——黎南洲这人是有点怪癖在的,他居然在神兽大人其中一个隐秘的净室里摆了很多旗子、缩小的围墙、村庄模型、草株和泥偶,这让这个净室整体风格都变得一言难尽了!云棠就去解决过一次生理问题,之后就再也不用那个了。

      黎南洲是不知道自己平常不许宫人进出的、放在居正殿隐室中自用的沙盘被神兽大人征用成了厕所,但他是觉得这间阁室有点微妙。

      “怎么回事?”皇帝眉头微蹙,眼神射向居正殿的掌宫。

      掌宫平日是不敢命人擅入这间隐室的,这几日也为殿内隐隐的怪异感到头痛。

      云棠拼命阻止、拍向皇帝的爪子都要快出残影了也没能防住男人直指向沙盘的手指:“把那里挖开看看,是否有人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塞进来了。”

      只是如果是毒物、厌物也太明显了吧——黎南洲觉得这件事却有些古怪之处。

      这里不能待了——云棠看着一堆人态度谨慎地拿出工具刨他的厕所,这回真的从黎南洲身上跳下去跑了。他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奔向清平殿,怕自己跑慢一步都要被迫面对一场神的社会性死亡。

      “这就是本座要保护的世界吗?”云棠一路冲回到皇帝的龙床上,爬进被子里藏起猫脑袋,悲愤地想。

      猫崽躲在被子里咬着布料自我平复了好久,然后不知不觉困乏起来,睡了一觉,直到天亮时才睁开眼睛——原来是黎南洲这混蛋把他的被子边边撑开了:

      “小坏蛋?”皇帝冲他的小毛头伸出手,“躲起来干嘛?朕又没有怪你。”

      不就是区区沙盘吗,玉玺都让你给摔了,又能怎么样。

      但是——还轮得到你怪本座吗???

      云棠伸爪子就挠了他一把,扭着屁股往被子更深处爬走。

      神奇的是,黎南洲竟通过那一爪子隐隐领悟到了小东西的意思,光速转换了话术,“好好好,朕说错了,是朕不好,”也不知皇帝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快要没有原则了:

      “神兽大人有大量,神兽肚里能撑船,别怪朕了好不好?”

      云棠又不会说话。只是他也没有再往里爬,趴着不动任黎南洲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头毛。

      终究是皇帝最会讨神兽大人开心。没过多长时间,黎南洲就把别别扭扭的小崽又哄好了,愿意跟着他一起去见人。

      “国师想要见你,”男人轻轻摸摸小崽踞在自己肩上的小毛爪,“你还记得他吗?你见过他一次的。”

      云棠记得。

      那位国师——猫崽还是当日在封禅大典上见过他一面,之后就没再有接触。可是他却对这个中年人有着很深的印象。

      那人好像甫一见面就对自己怀有很明显的善意。而云棠总觉得那位国师当日盯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意外,就好像他对他的存在早就知道。

      国师已在居正殿的正堂等了有一会儿了。

      其实他若说是为皇帝来的,以国师的特殊地位反倒不必等。但他早前便言明是为云棠而来——神兽嘛,不拘凡俗规矩,不讲人间客套,正吃着睡着都有可能。

      有两炷香的工夫,国师静坐在堂下闭目养神,皇帝起居殿内宫规严明,殿中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不可闻,但国师能感觉到——有数道窥视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身上,暗中记录着自己的动静和反应,留待报知此间主人知道。

      在除此地以外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国师都自信自己不会是此时的待遇。

      莫说平头百姓向来远远看到他的车架便痛哭流涕朝拜跪倒,便是权势盛极如阮国公这样的人,他们已懂得运用信仰的威能,却依然不能完全免除对他的那一丝敬畏,将信将疑着也许他真的能沟通上苍、拥有些超凡脱俗的力量。

      没有人能沟通上苍。每一代的国师都知道。

      但也只有在此地,在这位年轻陛下的治下,就连一个洒扫的小太监都能对他无动于衷,只暗中觑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观窥他,随时能因某一位二等管事的话毫不犹豫地上前取他性命。

      ——这位陛下真是不凡呐。

      只可惜他和他的父皇一样,注定不能长寿。

      国师很多年前就已不再把太多的心力放在这位陛下身上了,比起皇帝,国师更重视那只从天而降的神兽。那才是大元卦显现出的、真正能够帮助圣教清除天下乱教的卦象。

      “贫道见过陛下。”国师微微作揖。“听闻日前有行刺之事,贫道在登云观中五内如焚,连夜率众弟子为陛下祈福,不知陛下安否。”

      “感闻国师心意,朕已无大碍。”皇帝微微一笑,又示意国师就座,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

      国师又是一礼谢恩,却没有坐下,只垂下眼眸继续问道,“宵小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圣上。不知陛下可追查出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云棠本来百无聊赖地蹲在黎南洲怀里甩尾巴,闻言耳朵便竖了起来,注意力也转到了他们的对话上。

      实际上那天的行刺事件始终像一根小刺般扎在云棠心里,提醒着他黎南洲仍然处于潜在的危险中。

      云棠本来以为,像皇帝遇刺这样的大事,朝廷一定会大动干戈地追查起来,人人自危下,各部省将以最快的速度跟踪这个案子,直到将明晰的线索逐级呈上。

      但是什么都没有。

      甚至遇刺的皇帝本人带头封锁着这个消息,让云京百官都处于一种似乎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状态,连把事情摆到明面说一说都不能。

      但云京的人是默认这件事跟阮太后一系脱不了关系的。云棠也有相同的想法:

      他开始慢慢关心自己在宫中能搜集到的信息,而他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说黎南洲这个皇帝拿的是少帝中兴的剧本,那这位阮太后在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反角。

      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的小猫其实是想搞清楚这件行刺案的。可这出乎意料的难——

      许多人都觉得黎南洲防备心再重,至少不会避着一只小兽。但是恰恰相反,黎南洲很少在他面前处理真正要紧的事,就好像这个皇帝一厢情愿地把他的小猫团跟一切摆弄鬼蜮心思的时刻隔开了,从不让两者有相触相接的时候。

      有了云棠之后,黎南洲似乎开始把他的感知彻底分割成两部分——让他生不出柔软触动的一切,和一只小猫。

      而云棠也没机会从别人的嘴里获知这件事。这里的人从不私下议论、更遑论聚众闲聊。猫崽不知道的是,在大梁的宫城,值守时间若有宫人私聚,一经发现便是杖刑之罪,若有更严密的私下交往,则更会被处以恶刑。

      因而他也只能在这样的时刻竖起耳朵听一听。

      “此事说来也是无奈,那刺客当时便服毒了,死得很干净。”云棠注定要失望了,这件事黎南洲打定主意按着,也不可能突然跟国师深聊,随便拿两句场面话应付一番罢了:

      “朕当时已把此案移交给大理寺了,但是线索既断,他们也无能为力。未防引起朝野骚乱,此节便命他们按下未表。”

      实际上从黎南洲到国师都知道这场行刺有谁插过手,但国师也不是真的关心皇帝准备怎么处理、何时处理阮太后,以及明明早已将圣婴教按在手心里了,为什么迟迟不落下屠刀,反放任对方拼死一搏?皇帝到底还要把这只凶豺留作何用?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话题的引子罢了,只有云棠很着急,却没法控制这二人对话的走向——

      “说来,陛下此番能够平安脱险,似乎上天早已有所预兆。”国师眼眸微阖,意有所指的目光慢慢落到皇帝怀里的毛团身上。

      黎南洲心里一动,立刻察觉到了国师的意思——而他也完全不反感国师想要加诸在云棠身上的名头。

      “哦?国师是说……”皇帝从善如流地给这神棍递上话:“国师有所不知,日前行刺发生之时,正是有神兽舍身相护,朕才能平安脱险、性命无忧。”

      云棠完全没防备话题竟转到了自己身上——此刻这两人的夸奖他也不耐烦听,忍不住有点烦躁地拍了拍黎南洲的手。

      他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既不互相信任,又达成了某种未知的默契——这让云棠意识到他今天根本没有贴近行刺真相的可能。

      猫崽的动作让你来我往的二人都将注意力移到了它身上,而后不约而同地褪去了脸上虚假的客气,转为一丝丝真实的温柔。

      “神兽长大了一些。”国师语气赞许地微微颔首,“看来陛下照料得很好。”

      黎南洲听到他这反客为主的夸奖心里有些不悦,便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国师这自相情愿的亲近立场。

      国师也并不在意,他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时才终于说到此次进宫的真正目的:

      “贫道以为,神兽既能于危难中护持陛下,使国不失主,民不失君,此非只救驾之功,也有护国利民之大功。合该宣旨嘉奖,将此功劳昭告天下、上表神明。贫道进宫前已同十三位教宗一同商议过:圣教不日也将为祥瑞塑成金像,布三日法事,待诸官百姓观礼后,将祥瑞金像供奉到登云观中。”

      这番话一出,饶是有所准备的黎南洲也是心内一惊。

      他早知道圣教中人因某些他还未探明的缘故极看中他怀里的小崽,心里一直谋算着借此行些方便,却也不妨他们对云棠是这样隆重认真的尊奉。

      国师话里的承诺已超过皇帝原本的预期,甚至比他本来想作利益交换的结果更好——圣教的追捧,在时下的背景中便是这小东西最强有力的护身符。

      黎南洲这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力量。因此国师现在能给云棠的东西,他给不了。

      他确实已把这小毛团放到心里了,可是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未完的使命需要达成。而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会走多远、活多久。

      假如——未来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小家伙,那他至少在走之前还给云棠找到了最好的托付。

      “国师此言甚是有理,”皇帝抱着猫崽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朕看,三日后的朝会……”

      “钦天监的卫教宗会在那时当众提出。”国师微笑颔首,约定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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