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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
通往灵泉洞的路有些弯弯绕绕,沿路山石林立,设有一个迷魂阵,用以抵挡外敌入侵。但是蔺尘作为家主嫡子,从小也没少在里面待过,自然轻车熟路。他一路飞奔,穿过山石、几个散落的小泉眼,驻足在一道石拱门前。
这里常年烟雾缭绕,而富含灵气的泉水千年来经久不息,让周围长满了灵花异草,所以这里一直是他们蔺家的家传宝坻,也是蔺家家主修炼的重要驻地,非传禁入。他在拱门前犹豫了片刻,高声叫道,“母亲,您在里面吗?”
洞内并无声息。
“母亲,您在不在?尘儿进来喽。”蔺尘又等了片刻,心中愈加焦躁,终于决定迈步而入。
“慢着!”一声男子的清越嗓音传出,一下子拖住了蔺尘的脚步。
是父亲,他回来了?
一个纯白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来人正是蔺家家主蔺祺钰,蔺尘的亲身父亲。蔺祺钰此时年届不惑,但从他丰神俊秀的面部轮廓来看,也曾是个俊美少年,与现在的蔺尘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不过,也许是因为家主事务繁忙,十几载的岁月就在他的额头眉间雕刻上了几道清晰的时光印痕,即便是修仙之人也没能幸免,稍稍破坏了他整体面相上的平和之气。
蔺祺钰披着一件遮没全身的白色长袍缓缓走来,湿漉漉的漆黑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地披在身后,衬得他现在的脸色尤为苍白。
“尘儿,怎么了?你母亲正在冲关紧要关头,不要打扰到她。”蔺尘看着走近的父亲,感觉有些奇怪,他的唇色看上去格外苍白,不由呆了一瞬。
蔺祺钰也许是感受到了他心里的疑问,便解释道:“玲珑刚刚差点走火入魔,幸好我一直在她身边护法,才堪堪将她拉了回来,唉,偏偏她的护身法宝也不见踪影,如果有它在,定能顺利护佑玲珑升级。”说着,他双眼默默直视着蔺尘,不再说话。
“那我能进去看看母亲吗?”蔺尘听到父亲提起母亲的护身法宝略感奇怪,可耳边突然炸响了不愿揭开的记忆中,母亲的临死留言中他一直不太明白的一句话——不要相信父亲,这句话在他记忆中烙下深印,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他的双眼渐渐被染红,他只能选择听不懂避开这个话题,好在他现在的情绪表现看在蔺祺钰的眼中被解读为担心母亲的表现,并无太多异常,他挥了挥手,“汪伯,带少爷离开,快!”说完就掉头匆匆走回洞中。
蔺尘被汪伯拽着手臂用力往外带,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灵泉洞。他不敢哭出来,那样肯定会露馅。
“少爷,跟老奴走吧,离开这里,不要惹老爷发火了。”汪伯苦苦哀劝,双手紧抓蔺尘的手臂,不敢松手。
蔺尘的身体开始颤抖,后腰处又传来熟悉的温热感觉,提醒着他之前真实发生过的一切,母亲在他后腰胎记处封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一切都再回不去!
所以,那不是梦!那些事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的!他所期望的一切俱是噩梦,终究是自己欺骗自己,母亲已经走了,永远离开尘儿了……
父亲在骗他,汪伯也在骗他,蔺府中的所有人都在骗他。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滑过脸颊流入了嘴角,咸入心髓之间,蔺尘默默地吞咽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说不出一个字。
“少爷,您别哭啊,少爷!”汪伯发现了他的异样,转头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地摇晃,“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去叫齐老,少爷梦魇了。”
汪伯此刻也老泪纵横,一边用袖口抹着自己不断涌出的泪水,一边用干枯的双手抖抖索索得擦拭着蔺尘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可是这小小的孩子,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怎么能流出这么多的泪水,擦都擦不完。
院子里除了这一老一少,再无旁人,蔺祺钰也没有再出现。
蔺尘细嫩白净的小脸不一会儿就被汪伯粗糙的双手抹得一片红通,但他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此刻在他的心头,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骗他?越想心头越是紧缩,他的呼吸开始异常,张开嘴巴急促地喘息,犹如快溺死的人一般,瞳孔也开始慢慢涣散,不一会儿,蔺尘便失去了知觉歪倒在汪伯身上。
“少爷晕倒了,快来人呐!”汪伯年纪大了,无法独自抱起个头窜得与他差不多的蔺尘,只能弯着苍老的身躯焦急地向外呼唤,直到声音撕裂。
“尘儿,不管如何,答应母亲,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尘儿,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你的,一定要藏好它。”
“尘儿,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
……
“母亲!”蔺尘突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眼前好黑,没有一丝亮光。他坐在坚硬的地上,冰冷彻骨。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人。蔺尘高声呼喊,“来人,有没有人啊?”只有自己的回声不断重复,渐渐消失。
这,是哪儿?汪伯呢?
“砰”得一声巨响,房门打开了,耀眼的白光刺入蔺尘眼底,一个高大的黑影走了进来,“蔺尘。”
蔺尘极力地眯着眼试图看清眼前那人究竟是谁,但他耳中轰鸣声不断,眼睛又一时无法适应从门外骤然射入的亮光,一时间根本无法辨别出此人是谁,只是从身形上来看不是汪伯也不是父亲。
“你是谁?”
“怎么,这才过了几天,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来人语带轻蔑的笑了。
“大哥?大哥,这是哪里?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我母亲!”蔺尘欲冲出房间,刚跑到人影身边,便被他一把拽住胳膊,狠狠甩了回去,蔺尘重重得扑倒在地,脑袋“砰”的撞在了屋里的石壁上,蔺尘觉得脑袋“嗡嗡”的一阵发蒙,一股热热的液体慢慢从额角流淌到面颊。
“大——哥……”蔺尘彻底懵了,大哥蔺殊是二叔的嫡子,比他大十岁,也就是因为年纪差异大,从小一直对他颇为呵护,经常给他带些喜欢的吃食一同分享,所以,独生子的蔺尘也一直当他是亲大哥一般尊敬。
可是,今天他为何会这样对他?
“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大哥的份上,把东西交出来你仍旧是我的好弟弟,蔺家的小少爷。否则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亲自动手,蔺尘,你还小,受不住的。”
大哥,究竟在说些什么?蔺尘嘴唇哆嗦着,喉中哽噎难语。
蔺殊面色阴沉的注视着蔺尘的每一丝表情,接着高喊道,“来人,动家法。”
蔺尘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两个身高马大的仆从鱼贯而入,一把拽起了他尚显细小的胳膊拖出门去,他的腿脚重重地绊在高高的门槛上也没耽搁他们脚步。
蔺尘咬紧牙关,心中阵阵发凉,眼中早已被泪水充满,昔日大哥的面容也逐渐模糊。之前的天之骄子,身边处处围绕着献媚之人,而如今阴沉冷酷的每张面孔都篆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逐渐扭曲成一个个嗜血的妖魔。
蔺尘浑身瘫软得被仆从拖到蔺家的刑房,那是蔺家专门惩治叛族之人的地方,从来都是蔺尘这些小辈发怵远离的地界,可如今幼小的他却被绑到惩戒凳上,他不明白曾经温暖呵护他的家究竟怎么了?
蔺殊踱步而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小尘,我再说一遍,只要你交出羽家的那件宝贝,大哥保你无事。”
蔺尘大嚷,“什么宝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劳什子宝贝,大哥,放了我,我要去找父亲,你瞒着父亲如此待我,不怕族规么!”他拼命得转着脑袋,想看看大哥此刻脸上的表情,可仆从们绑得太紧,他丝毫动弹不得。
“不识抬举,打!”
“砰!”,一记重击狠狠地抽打在蔺尘的屁股上,也重重地敲在他心头,他的哭喊被这一下打得猛地一顿,倒抽一口凉气,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下了狠手,然后,第二下、第三下……周围一片暗沉,或许有人在注视,但蔺尘已无暇顾及。
惩戒鞭,一鞭半条命,它的阴损之处在于会摧毁受刑人的身体经脉,毁掉人的天赋。蔺家的家史上只有一个穷凶极恶杀人叛族的男人被动用过此鞭惩戒,而如今却被用来对付幼小的家主嫡子,毁他天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蔺尘的心开始沉入黑暗。
蔺尘开始时还拼命挣扎,尖叫哭喊着父亲,母亲,大哥饶命,可没有任何人进来救他,大哥也没有喊停,原本人多喧闹的蔺家好似集体失了踪,保持着缄默。
蔺尘的喊声渐渐嘶哑,又慢慢消失,身上的白衫已沾满血迹,一道一道怵目惊心。汗水、口水和涕泪交杂,糊满了他整张小脸,原本红润的脸色慢慢苍白,继而开始发青,他开始讷讷轻语,行刑的仆从见此情景立刻停下鞭打,凑头过来侧耳倾听。
“什么……宝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父亲。”蔺尘眼前晃过母亲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眼前又糊里糊涂地晃过父亲苍白的面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来晕了过去。
“蔺少,他晕了。”仆从拱手回复。
“关回去,给他治伤,不能这么便宜就死了,这才刚开始,看紧他别跑了!”一无所获的蔺殊交代完,有些悻悻然的一甩袖子匆匆而去,只留下浑身是血的小蔺尘孤零零地趴在那里无声无息。
蔺尘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端,四周黑漆漆空荡荡。“有人吗?有没有人在?”他大声呼唤,回答他的只有回声。如此孤独的徘徊了漫长时刻,终于他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哭声,呜咽着压抑着嗓音,有些听不真切。
“水——”蔺尘从干裂疼痛的嗓子中终于挤出一个字。有人轻轻地扶起他的身子,口中被灌入了一股冰冷的液体。蔺尘挣扎着大口大口地咽着,想浇灭体内火烧火燎的疼痛,直到呛咳得天昏地暗,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的皮肤好皱,脸色苍老,是谁?蔺尘意识有些涣散,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没有出声。
“少爷,是我呀,汪伯,少爷,不要吓唬老奴,少爷!”老人扶着他痛哭流涕。
“汪伯……我……要见……父亲。”他微微抬起手来,如今只有父亲还有可能救他。
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哭泣道,“少爷,我偷偷带了些灵药,来,我给您涂上,少爷您可千万坚持住。”温热的泪水滚滚而下,片刻便沾湿了蔺尘的小手,老人抖抖索索地用自己的衣袖拼命擦着,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小蔺尘心沉了下去,汪伯避而不谈自己的请求,难道父亲真的不管他了么?难道母亲的话是真的?只是为了一块宝玉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放弃了?
“汪伯,帮我上药吧。”蔺尘哑着嗓子低声说。
“好,好。”老人小心地翻过他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撕开他背部的衣裤,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侵入,蔺尘闷哼一声,老人手一抖,手中的瓷瓶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少爷,少爷,这可怎么办,这伤,唔——”老人最后的话语呜咽着吞入口中,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他捡起地上的瓷瓶,重新开始上药。
蔺尘紧咬牙关,强忍疼痛没有哭出一个字来,汪伯看到的只是皮肉伤而已,真正伤得重的是蔺尘体内的经脉,惩戒鞭将他的经脉摧毁得七七八八,无法再储存灵气,如此狠毒怕是也没想让他完好的活下去,这一顿鞭子彻底撕裂了家族以往温情的面纱,也彻底将血淋淋的现实抽到了他面前,可到底他还心存唯一的一丝侥幸,那个抱过他教过他呵护过他的男人——或许在闭关疗伤并不知情,或者刚知道正在想办法救他!
一边上药的汪伯看着这幼小的孩子和他母亲相似的面容上的一丝倔强,心中更是悲恸交加,不由默默的老泪纵横。
“少爷,夫人到底有没有把羽家宝贝交给你?你就交给老爷吧,一切都有老爷帮你做主,你不要再受苦了,老奴,老奴实在是……呜呜——”
“汪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蔺尘闭起眼睛,伤重得有些昏昏欲睡。
“少爷,少爷!”老人的脸凑近过来呼喊,但蔺尘只觉得声音渐远,慢慢消失。
此时,蔺家中门大开,下仆们都毕恭毕敬的排列在门口,蔺家家主也在门口恭候,心中琢磨着,谢家究竟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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