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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黎昕这时半跪着在杨炎彬旁边，等看清楚了来得人的面目，就跌跌撞撞的要起来。谁知连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又跌坐了下来，豆大的眼泪就往外面掉。
来的人名叫陆青远，是他高中学校的物理老师。因为都是单身汉，他被分配到张达的宿舍。陆青远个性木讷为人和气，一直是张达捉弄的对象。黎昕去张达那里学画，他就常常被张达使唤着干这干那。张达对欺负陆青远可以说是乐此不疲，陆青远却从来不生气或是发脾气。黎昕一直很好奇他们的相处模式。
直到他误闯老师宿舍，看到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身体的时候，他才弄明白事情不是他想象的这么单纯。
张达和陆青远是恋人。
黎昕这样漂亮的男孩怎么能忍受输在一个相貌平平个性木讷的男人手里？他利用尽一切手段挑拨两人的关系及向张达示爱。
现在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藏的信，怎么对陆青远说的谎，怎么样看着张达绝望……
“老师，你原谅我，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过去的记忆像洪水一般涌过来，那窒息的痛让黎昕几乎站不起来。
杨炎彬一直观察着两人的表情，黎昕哭的撕心裂肺，那人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睛根本不去看。他捞起跪在地上的人，黎昕根本就不睁开眼睛，只是一直叨念着‘错了’‘原谅’之类的词。
黎昕是个极其有教养的孩子，杨炎彬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血迹灰尘被泪水冲淡散开，整个人像陷入某种可怕的梦魇。
“黎昕，不哭了。”杨炎彬试图唤醒他，甚至不轻不重的打了两巴掌，可惜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想要向那人求助，转头就看见那人空洞茫然的眼睛只好作罢。
“黎昕？你能听到我的话么？”杨炎彬把黎昕按在胸口，一手抚着他的背一点点安抚。
“你们没事么？”陆青远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黎昕听到陆青远的声音，也渐渐不闹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很老实的趴在炎彬肩头。
等黎昕回过神来，他已经是在医院了。刚才他摔出去的时候手被铁丝挂伤了，医生清理了一下又打了破伤风的针。
“陆老师……”陪着他的人是陆青远，杨炎彬因为要拍片子被护士带走了。
“黎昕…”陆青远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是我的错，不怪你的。”
陆青远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原本就不健壮的身体越发的清瘦。
黎昕想起以前陆老师总是带着柔和的笑，像是三月里的和煦阳光温暖包容。
“你们弄完了就出去，站着不碍事么？”
护士的吆喝让两人一怔，黎昕先开口说“陆老师，我们出去说吧。”
医院周围他们都不熟悉，两人又都没有心思吃东西，顺便找了家咖啡店就进去坐。
“陆老师……”黎昕想了许多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心思在肚子百转千回，终究是只能问出一句：“你恨我么？”
陆青远一怔，良久才幽幽的吐出‘不恨’二字。
“你给老师的信，是我藏起来的；也是我跟老师讲你辞职了。”黎昕有些激动，他在亲手揭露自己曾经是个多么卑鄙的小人。
“黎昕，你当时还不懂事，这不能都怪你。”陆青远眼神里依旧满满是温柔和包容。
“陆老师，我懂。”黎昕低着头，“我所做的一切错事，不该由你们来承担。”
“是我没有信任达达。”陆青远说到张达，总是带着最痴迷的笑容，“以前他总是开玩笑，说他就是说谎我也得信任他。”
一段漫长的回忆，是喜是悲都无法再改变。
黎昕曾经在学校强吻张达。当时刚巧有老师经过，张达一把抱住他没让那个老师看到黎昕的脸。
可惜他们学校男女生校服差的很大，张达和同性学生在学校里接吻的传言就在学校里散开了。张达敏感细腻，蜚语流言给他很大的压力。
陆青远当时又带着学生在外面参加奥赛，根本顾不上他。再加上黎昕从中挑拨，张达和陆青远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挑战，张达开始闹脾气。
陆青远急急忙忙赶回来之后，才知道张达面对的一切。陆青远向学校提出了辞职，也向老师们承认和张达的关系。等他去找张达的时候，发现张达已经搬离了宿舍。
黎昕一面告诉陆青远自己和张达在一起了，另一面他藏了陆青远的信然后告诉张达陆老师回来辞职走了。
张达是孤儿，生活里唯一的亲人就是陆青远。得知陆青远的仓狂而逃，张达茫然的看着黎昕问“他后悔了？”
黎昕一直无法回答。
然而黎昕很快的后悔了，他私自留下的老师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达卧轨自杀了，正是黎昕说陆青远要坐的那一趟火车。
陆青远没有走，他是真的舍不得张达。
没人会在乎一个变态的生死，张达的死很快的在各种传言里被淡忘。也没有人会参见一个变态的
葬礼，陆青远带着张达的骨灰，永远的消失在那个城市。
张达的死亡让黎昕完全陷入了混沌的状态，连遗体告别他没有出现。他怕一直照顾他的老师会恨他，也怕陆青远的指责，他更是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
一个17岁的孩子，让他如何面对一场由自己的固执和自私造成的死亡？他甚至不知道那种偏执的感情是否称得上爱。
那以后的一个星期里，他蜷缩在被子里，用绳索绑住手脚，生怕某一秒，那个可怕的自己再去害人。
他不承认他做的一切，他觉得是另一个灵魂做下的坏事。
为了在父母面前粉饰太平，他用眼镜代替了绳索，来禁锢住自私邪恶的灵魂。
直到见到陆青远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没有另一个灵魂，做错事情的人就是他自己。他需要的是忏悔，需要得到他们的原谅。
“陆老师…”黎昕噙着泪水，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愿望，“能让我见见老师么？”
“好啊，达达肯定特别想你。”陆青远本来不是个面貌特别英俊的男人，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别担心，达达其实从来不生隔夜的气。”他伸手摸了摸黎昕的头，“要趁活着，学会好好爱人。”
一直以来，陆青远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无条件接受上天给他的好，也好不反抗的接受所有的灾难。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就是遇上了张达。他觉得自己像是《田螺姑娘》里农夫，是张达让他知道了人生的瑰丽。而张达就要像水素女一样，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想透彻了他就更不想去恨谁，或是责怪谁。他带着张达的骨灰，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行走，看一抹晚霞或是连绵的梅雨。
张达喜欢的，他都会去看去感觉。
经过陆青远的提醒，黎昕才想起来杨炎彬还在医院。
大概由于药物的缘故，杨炎彬坐在长椅上睡着了，撑在扶手上的胳膊扶住额头，表情三分无奈七分失望。
黎昕有些愧疚的看着他包着石膏的脚踝——刚才太乱了，乱到他完全把炎彬的事情忘记了。
“你回来了？”杨炎彬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惊讶，想要起身却被黎昕按下。
他想要开口道歉，却又不好意思，只好沉默的看着那人。
“没事。”炎彬宽容的笑笑，“我知道……”舔了舔嘴唇，却也说不出后文。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个傻子似的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睡着。
包扎完他就立刻一瘸一拐的来找人，听到早就走了这话的时候，一下子脱了力。
他把黎昕当宝贝哄着照顾着，就是块石头也该暖热了吧？
两人就隔着一张纸，黎昕不说破，那他就来。
“黎昕，你知道我喜欢你。”杨炎彬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说。
“嗯。”黎昕小声的应和。
“我们试试好么。”杨炎彬用双手扳正了黎昕的身体，“你这样不冷不热的，我快要急疯了。我恨死那个余宝宝！我也讨厌叶水天天缠着你！我真的都快要发疯了。黎昕，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位置？黎昕，做我一个人的黎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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