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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却不识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几进院落,几重庭门,终于听得管事说了一声:“到了。”
我停下脚步侯着,方抬起头来细细观望眼前的这所院子。
这里的布置和房屋并不像上官府的大门一样豪奢气派,却透着一派清新悠然。院中一角种植着几颗高大的棠棣树,树冠相交,投下了一片宽阔的树荫。树中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婉转啼鸣。
树下砌着一方水池,边角平台都用各色的鹅卵石精致的铺垫起来,池中水清见底,浮着几株绿萍,萍间有几尾红色的锦鱼在悠闲游动。
另一边是一处长长的回廊,廊上缠绕蔓延着几株紫藤,虽不是花期,又到了秋季,叶子却依然是青翠可喜。
如此景色,在这样的豪贵之家当得是十分稀罕,只是却让人有说不出的赞叹和喜欢。
正打量着,便见方才进去的管事出来叫我:“姑娘,进来见见老太太吧。”
我小心的低头跟在他身后,掀开淡青的软绣门帘,进得正门去。
此时虽不知道上官家的身份背景,但依着其府邸的规模,家丁的穿着举止,以及给丫鬟派的月例前来推断,定不是一般的矜贵之家。想来这样的人家规矩一定会多,我便只是敛眉低首望着地上铺着的缠枝花纹地毯,并不四处打量贪看。
“这位姑娘便是清吟?抬起头来与我看看。”
应着这一声慈和的声音,我先缓缓上前了一步,徐徐施了一礼,才将目光缓缓上移。
目光所及处,方看清面前是一位满头银发,面色和蔼的老太太,一身家常的锦缎衣裳,不过是素淡的颜色,头上有几株玉钗,愈发显得气度不俗。
她身后还一溜儿雁翅排开的丫鬟,都是面容姣好,青春年华。
老太太拉过我的手去,细细的将我打量了一番,回头笑与众丫鬟道:“这样面貌的姑娘当真是少见。”
丫鬟们都应声附和不已,纷纷夸赞起我来。我见她们面上多是妒羡之色,知她们不过是应付场面罢了,只是复又低首,并不开言。
等众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那老太太又吩咐道:“去个人把冬郎叫来。”
有一个丫鬟应声去了。一时间房内重又寂静下来。
我暗暗猜测这所谓的冬郎,定是上官逸的小名,莫不是冬季生的,便这般称呼。
心中一时如擂起鼓来,砰砰跳跃不停。就要再见到他,却是在如此的情形中。
等了一时,丫鬟来报,说是刚睡醒了起来,正换着衣裳,稍会子就过来。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转过来问我:“听说你家中离此遥远,也没有了父母,却不知原是作什么的?”
我暗想若说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自己本是仙子,气度荣华自然不符,若说是官宦人家,又何必来作丫鬟。沉吟了一时,方轻声回道:“家父也曾做过一任知州,不过因病殁了,家母忧伤过度,不久也随着去了。家父为官清廉,亦无余资,家中也没有近亲堂族,清吟也无兄弟姐妹,便带了几位老家人来京城寻一门远房的亲戚投靠,不料因路远又久未有联系,竟是没有寻到。得知上官府招选丫鬟,才将盘费与几位家人,遣他们回乡,便来府里以求容身。”
老太太听了我这一番说辞,竟是十分相信,不住的叹道:“原来也是官家的女子,怪不得这形容气度不俗。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年纪就没有了亲人。”
她拉过我的手抚了一时,又问道:“今年十几了?”
我恭谨回道:“十六了。”
想来我虽已有了六千岁,但面貌不过与人间妙龄女子一般,这样回答倒也不为过。
老太太点点头,笑道:“年龄倒是合适。”
我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自忖应是丫鬟的招选年限,也不在意,只是低眉静立。
又等了一时,忽听得门外传来几声应传:少爷来了。
我一惊之下想看向门前,心中却终究是又莫名的恐慌,只是不敢抬头。
似乎有脚步声向我走近,我紧张的无以复加,只觉得额间有细微的冷汗渗出来,只能紧紧的用手揪住衣衫。
“见过老太太。”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却是他与老太太见了礼。
“冬郎过来。”老太太声音喜悦,伸手将他揽在怀中,“睡的可好?”
“回老太太,孙儿刚得了父亲的夸奖,说我学书又有进步,心中得意,当然睡的香甜。”
“如此便好,祖母向日听你抱怨身边的丫鬟没有合意的,满府的任你挑选,也只是不满,这不,我着人在府外招选了几名丫鬟,你看看可是合了心意?”
我闻听此说,以为他这便要来看我,心中方才一紧,却又听得他道:
“老太太,我只是随意说说,何苦又招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白白的送在府上耽误了人家。”
“知道我的冬郎孙儿心善,这不特意吩咐了,不签奴契,等满了五年就能被领出府去,如果真是要婚嫁的,就是三年也放了去。”
被称作冬郎的公子这才欢喜起来:“如此便好,可是眼前的这位姐姐?”
姐姐。。。
我听到从他口中唤出这样的称呼,不待抬头看到他是何种形容,目中已是忍不住盈出泪来。
即使依然是他,我却再不能听他柔声叫我一声,清吟。
“姐姐你叫什么?”似乎是他在问我。
我低头将眼泪隐去,方将目光迎着他欲要回答,一眼瞧见他的面容,却是不由大惊失色的呆住。
他有着一双清淡修长的双眉,眼睛是柔和的丹凤形容,配着玉一般的面色,让人只觉得清雅逼人,不隶凡俗。
他的额间束着一条淡青色兰花纹的抹额,乌黑的头发用同色的锦带缚在脑后,又着了一身同色的锦衣,腰间佩着羊脂色的美玉。虽周身不事金秀奢华,却透着高贵无比的气度。此刻他正微微笑着望向我,目光里闪动着温润的色泽。
我曾经遗憾没有见到过自远高中探花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采,也曾经梦想,在他未曾皈依佛门的时候与他相遇。只是,即使我是拥有六千年仙龄的仙子,依然只能是空留遗恨,却不能让光阴重回,让时间倒流。
然而此时面对着原本让我不敢相见的上官逸,却只让我仿佛觉得,我重回到了过去的时空中,让我曾经的企盼和绮梦成了真实。
因为他的面容竟是与自远一般无二。
稍稍不同的只是,他此刻不过十二三岁,尚有些身量未足,气度亦不是自远那般孤高,而是有着些许的温和。
然而即使是有着这样的差别,我依然能一眼便认得他。似乎是,我来到了前世,还尚未与他相遇的最初。
热切的惊喜和别后刻骨的相思,让我刚刚用仙法隐去的眼泪再次盈满,我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你可认得我?”
他并不回答,亦只是呆呆的望着我,许久方疑惑道:“这位姐姐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我的眼泪再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原是如此,转世为人要经历十月胎狱(1)之苦,前世的记忆便已在这样的过程中被全部抹去,只有灵魂中深深刻下的印记,才会有着丝丝缕缕的残留。就像此世,他依然拥有着佛门子弟的善念,和对我的熟悉感觉。
不是他,亦是他。
我茫然的立在那里,只能怔怔的一任清泪满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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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注解:胎狱,佛家指人在转世投胎的时候,在母腹中经历十月痛楚,形容为胎狱之苦,前世记忆便在这样的痛楚中消磨殆尽,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