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 给夏耶的信

　　（1）
　　谷雨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没有人来送别，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平日里喧闹的车站只有她一人，冷冷清清。

　　这冷清确实另她惊讶，但对于“有人来送我”这回事，她是的确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抱任何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就会加倍的更大。

　　那种感觉，她是体会过的。

　　那种感觉，她是不愿再感受的。

　　失望不是绝望，虽然不远，却不易达到。

　　她在空荡荡的列车上独自坐着，撇撇嘴角企图嘲笑自己曾经的幼稚以及现在的无知，无奈嘴角牵动眼角，未知的液体旋转飞扬，终于落下。

　　这列车驶向的前方究竟有多少未知？

　　我未知的未来究竟有多远？

　　（2）

　　夏耶：

　　我时常会想起那段时光，那段四个人一起走过的纯真年代。

　　你，我，谷雨，蓝沫。

　　我们。我们。四人。四个人。

　　记得很久以前的某一次，我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回想从前。你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声音轻柔美好又调皮。

　　你说：“回忆这种事是只有老人家才会做的。”

　　你总能猜透我的心，或许这就是双胞胎间的默契。

　　“我真的老了吗？”那时的我在心中自问。睁眼看见的是你天真的笑，于是我想——我们都还年轻。

　　现在我常常追忆，追忆似水流年，追忆我在流年中遗失的美好。

　　而关于我是否老了的问题，我是的确不知道了。

　　夏郁

　　（3）

　　夏耶：

　　我至今仍记得小雨临走前说过的那句话：“我们抵不过岁月，我们留不住回忆，我们都会忘记。”

　　或许，我已经开始渐渐将你忘了。

　　渐渐。我是说“渐渐”。

　　现在，我仍就记得。记得你，我，小雨，阿沫。记得那段属于四个人的葱茏岁月。

　　那么美好。

　　那么短暂。

　　夏耶，生活总是这样戏剧性。我们今天在这里分别，明天又在那里相遇。

　　时常会想现实为什么总是这么残酷，为什么我们四个人不能想当初说好的那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究竟是谁食言？是谁离谁而去？

　　我已经不愿再想那些。我只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等你。

　　等你们。

　　夏郁

　　（4）

　　夏耶：

　　其实我一直一直不明白，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世的，又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此世的。

　　其实更多的不解是关于生与死。

　　既然生了人，又何必要他死。而最终的结果都是死去，又何苦当初生了他？

　　生与死本来就是两相矛盾的。而活着，无非是在生死线上徘徊。

　　在得到你死讯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像疯了一般大叫，歇斯底里的。嗓子哑掉了，发不出声音了，却还是张大了嘴，样子可怕极了。大家使劲拉住她才没有让她冲过去拉住推走你的床。

　　末了，我看见她抬起头，眼神中的幽怨是清晰可见的。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嗓子艰难的发出声音，“呜呜”的难以辨认。直到我经过她的身边，才听清了她的话。

　　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头皮上一阵发麻的痛，然后我醒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梦。唯一真实的是你的确已经不在了。

　　于是我开始想，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

　　其实一直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爸爸，妈妈，你。多么完整的一个家，而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陪你一同出生？并不是爸爸妈妈忽视了我或者是你比我太优秀，只是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罢了。三口之家已经足够，何必再添一个呢？

　　曾经试着告诉小雨我的想法，她总是摇着头说：“你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胡思乱想。家是你们四个人的，缺了谁都不完整。

　　可你就那么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小的时候喜欢看“美少女战士”，看主角们联手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

　　那时死亡离我们太远，我们不了解，还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死的，可直到自己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种无力，才说服自己明白，其实没有谁是不死的，并且这是一个没有机会告别的世界。

　　就象你，就那么走了，除了回忆与思念，仅留下淡漠的悲哀。

　　夏郁

　　（5）
　　夏郁和蓝沫站在天台，像当初和夏耶、谷雨在一起一样在高处看云，聆听风的清吟短唱。

　　“夏郁，我也要走了。”蓝沫说，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所以她不确定夏郁是否听见了。

　　（6）

　　夏耶：

　　蓝沫说，她也要走了。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中，我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那些曾经以为是永恒的、以为一辈子不变的东西，全部在这段时间内迅速的腐化变质，被一点一点的分解掉了。

　　我首先失去的，是你——我曾以为会陪我一直到死也不会分开的人。

　　前一天，我们还躺在一张床上，畅想大学生活，以及未来的众多美好——美好。是的，那一刻我们太幸福了，忘记了所有的伤与痛，世界被描绘的近乎完美。可是次日，我们便见识到了残忍。我看见你在马路那边向我招手，脸上带着少有的安静的笑。你走下人行道，我看出你的眼中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你腾空跃起，画出了一道最美丽的弧线。

　　我就那么失去了你，在我茫然未知的世界。

　　然后，小雨走了。她生了病，很难治的那种。于是走了，再没有过联系。

　　在后来，蓝沫也走了。天台相见后，她就消失了。

　　现在这里，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夏郁

　　（7）

　　夏耶：

　　我常常觉得，我是依靠回忆活着的人。

　　前些天，一个女孩子来到这里看了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月季。她看着我淡淡的笑，那笑中透出些许忧伤，平添了几分熟悉。我想我以前或许见过她，但我实在想不起她是谁。

　　但我不在意这些。我想，我记得你，记得谷雨，记得蓝沫。即使你们都已经离我远去，但只要我记得你们，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这就够了。这就已经足够支撑起我那浅薄的意志，足够让我活下去了。

　　“过得好吗？”她问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或许我以前是真的认识她的，但我确实已经不记得了。

　　“忘记了也没关系。”她摸摸我的头，“每一天都是新的，生活还要继续。不要总想以前的事。”

　　我躲开了她的手，我看见她眼中的无奈与失望。但我讨厌她摸我头的动作，像极了谷雨。我讨厌她的话——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她怎么会了解我的痛苦！我什么都失去了，她竟然还让我放弃我唯一可以抓住的回忆！

　　这种风凉话……怎么说的那么容易呢？那么轻易的想要打破我精心编织的梦。

　　夏郁

　　（8）

　　（谷雨视觉）

　　我去医院看了夏郁。

　　她妈妈像以前一样坐在走廊，鬓角平添了几缕银丝，略显苍老。

　　我向她询问了夏郁的情况，她叹着气说：“还是‘夏耶夏耶’得叫个不停。以前那么活泼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我进了病房，给她带了她最爱的月季，尽管她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我还是想让她快乐。

　　我坐到床边，看她用陌生的眼光看我，心里难过的想要哭。目光下移，看到她病号服上的标识，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那标志是“**精神病院”。

　　我，蓝沫，夏郁三个人是最好的朋友。两年前的高考，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暑期，我们一起去爬山。途中休息的时候蓝沫靠在护栏上，谁知年久失修的护栏就那么断了。蓝沫掉了下去。被人抬上来的时候只有夏郁看了她——夏郁哭着求我不要看，我从没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

　　那天，我和夏郁一起去取了录取通知书，回来时心不在焉，差点被车撞了。司机下了车见人没事，便骂了两句粗话又上车走了。我看见夏郁的脸铁青铁青的，突然很害怕。

　　又过了几天，夏郁妈妈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她问我夏耶是谁。我愣住了，因为我从未认识过什么人叫夏耶。

　　开学了，夏郁没有来。我打电话到她家，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请了假，跑到夏郁家，她妈妈告诉我，夏郁疯了。

　　时间被定格在那时，我们三个人在天台上吃午餐，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只有那一霎那，永恒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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