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凡人就要和神仙恋爱

　　月神庙开在城西的一所废宅里，大概是年久失修，屋子破烂不堪，原来围在院门旁的栅栏早已被铲除，被用来建庙的大约便是这座宅院原来的厅堂，被人洒扫干净，摆上了香案，再挂上了月神老人家的神像。
　　楼亭添过香火，虔心地对着月神像拜了一拜，再细细地看。
　　画中男子虽上了年纪，但眉宇之间英气尚存，想来年轻时，天庭里该有不少貌美的女神仙为之折倒。
　　而且这幅模样……似乎有几分熟悉。
　　如今已经入了冬，按说楼亭本不该再出门，可是每回她从梦里醒来，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事物仿佛携着一股神奇的引力，令她心驰神往。这引力几乎贯穿了桐城东西，将她的心思带去了那遥遥的西边。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那里等着她一般。
　　而此刻，她的心思正如那天与浮兰作赌，明明心里对一切的后事都是未知，却总期望着有什么人会来。
　　遗憾的是，上一回她没有等到。她只是隐隐记得，自己好像梦见过他。
　　梦中所见几乎都记不清了，唯有那一句。
　　在下容溟。认识姑娘，三生有幸。
　　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便要悸上一悸。再将手抚上脸，连面颊都有些发热。
　　楼亭闭上眼，对着月神像又一拜，心里暗暗念道：月神大人在上，凡女楼亭，此生曾见公子如星如玉，若天上仙，愿逐之。
　　如星如玉。可恨她读书颇少，再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庙里冷冷清清，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将月神像吹得翻起摇晃不定，楼亭不由得抖了抖，裹紧了衣裳。
　　风里卷着冷清的香气，越来越近。
　　有人走到神像前，背着风将那画像扶定，嘴里像是在自语道“损坏了，可就麻烦了。”
　　风过以后，楼亭抬起头，错愕了一瞬。
　　与梦境中一般无二的身影，周身仿佛携着来自人间以外的气息。
　　入眼所见，像是神仙显灵。她方才心心念念的的公子，此刻竟就在眼前，朝她伸出手来。
　　“想必月神大人已然明了姑娘的心愿。姑娘心诚，便一定灵验。”
　　他的声音如无风时的水面，温和无波。落入楼亭心间，仿佛世界都平静了。
　　楼亭笑眼看他，将手搭了上去。
　　“你是，为月神显灵的人间仙使吗？”
　　她喜形于色，看着他的目光中，像是真的有了几分对神明的崇敬，还有一点想要一探究竟的动容。
　　“纵使神明座下的人间使者，偶尔也会想要神明的祝愿。”
　　他还是托着楼亭的手，掌心温凉“姑娘，想要求得月神的庇佑，还需再心诚一点。”
　　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一点笑意“不论姑娘信或者不信，接下来我所做的每一步，姑娘若是跟着做了，心愿必定灵验。”
　　眼睫动了动。
　　像是雨水点进湖面，兴起波澜，在她心底一圈一圈地泛开。
　　听得那人道“后一步，跪。”
　　两人皆跪在软垫上。
　　“一拜。证我心之诚。”
　　两人皆叩首。
　　“二拜。致我意之坚。”
　　楼亭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没作声，更未中止，仍是一并对着神像叩了下去。
　　随后，他站起身来，面向着楼亭。
　　而楼亭却没动，两只手紧紧捏着衣裳。
　　她应该转过去吗。
　　楼亭这一生，时而真诚，时而掺假，时而草率，也时而做作。
　　只在这一刻，心底真正地有了迟疑。
　　“姑娘？”
　　那人温声问道。
　　楼亭一下便打定主意，转过身去面向他。
　　”来吧。”
　　“什么？”
　　“最后一步。”她说要对那人拜下去。
　　那人却伸手扶住她的肩，像是有些好笑“可是姑娘，这拜礼，已经成了。”
　　“为何？明明还有……”
　　那人语气中，笑意更甚，“只两拜，便足证姑娘心意之城之坚。”
　　楼亭愣了愣，开口道“可你我不是在”
　　她垂着头，终究没在说下去。
　　“姑娘以为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世上有一种笑，叫做温柔的嘲笑。
　　可惜那时隔着一顶帷帽，楼亭未能亲眼得见。
　　彼时肉眼可见的，大约就是她脸上的羞愧。
　　“你”她忽然向那人迈出了一步。
　　可是他没有退。二人离得已经很近。
　　算了。
　　楼亭又背过身去，“希望你不是在装神弄鬼。”
　　“我吗”他像是有一点疑惑地自语道。
　　“无论姑娘如何认为，我都接受。”帽纱后面，他笑得温和而真诚。
　　楼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生平第一回，被人制得这样动弹不得。
　　“看来姑娘确实意会错了什么。”
　　他像是在认真思索，片刻后道“这样吧。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以后倘若姑娘有事，便可以来这座庙里找我。何时都可以。”
　　见无人应他，他又望了望庙外，“时候不早了。姑娘，后会有期。”
　　听到那人离去的脚步，楼亭猛得转过身去，对着那人背影道“你叫什么？”
　　他叫什么。
　　那人又开始自语，“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么。”
　　他摇了摇头。走得越来越远。
　　楼亭于是也走出庙外，却再没寻到那人身影。
　　脚下像是踩到了硬物，楼亭挪开脚，将那块物什捡起。
　　原来是块令牌。
　　这令牌形状方方正正，底下系了个流苏坠子。楼亭将那令牌端在手心，见上边刻着一道弯如金钩的图案，像是下弦月。
　　感觉到令牌的背面好像有一点凹下去的痕迹，她又将令牌翻了过来，见上面刻了一个字。
　　是一个容字。
　　容溟。
　　就是容溟。
　　容溟。容溟。她在心里将这名一遍一遍的念叨。
　　这么说，那不是一个梦。有什么的梦，会这样真实呢？
　　她已经可以就此确定，梦里的那些，一定都是真的。那天从风华小筑出来以后，她真的从茶楼里摔下去了，也的确有一个人飞身过来救她。
　　想到那天在茶楼的场景，还有容溟，他救下她后说的话。
　　那一句三生有幸。
　　这短短四个字被她不断地拿来回味，好像品一盏茶水，而回味着回味着，那淡去的味道便换来一种，名为坚定的心境。
　　楼亭将令牌收进袖囊里，忽然很想再去一趟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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