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直到过了午时，宋霆谕和姜彦才离开皇宫，皇后又给拿了许多点心，其实宋霆谕有个秘密一直没说，皇后做的点心味道属实一般，只是她身边的嬷嬷顾春手艺绝好，但顾春又只在皇后亲自动手的时候才一边给皇后解闷一边做一些。

　　王府的马车等在宁安门外，今日来接的除了岩厚竟然还有邱小春。

　　“你怎么来了？”宋霆谕问邱小春，随即自顾自的说，“见见世面也好，你母亲安顿好了？”

　　邱小春还震惊于皇宫之大，岩厚说他们能进的只是冰山一角，那里面还有数不清的宫阙都是后宫佳丽的住所。他一时弄不清皇家到底有多少人要住这么大的地方，他之前也以为怀王府人很多，但真正住到怀王府才发现真正的主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师父宋霆谕一个是姜公子，只是下人们也分了好些档次，据说之前王府还有好些替殿下办事的客卿，只是王府出事后都散了，现在的怀王府是最冷清的时候。

　　邱小春被安排在王府外围的一处院落，比当初余若的院子要大，起码能够住得下他们母子二人再加两名侍女，昨天下午刚把老娘接来，就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被派去伺候，但她们说了，只伺候大姨，不伺候邱小春。邱小春问过自己属于哪个等级的下人，却被一个小丫头笑着告知他是殿下的徒弟，怎么也得算是个主子，不算是下人。现在的邱小春还不知道，也许安排侍女帮他照顾母亲未必是什么好事。

　　“师父，都安顿好了，我娘可高兴了。”邱小春答道。

　　“嗯，明日开始你上午去学堂上学，下午晚上练武，我不在自会有人监督你，十日考教一次，若没有进步必当重罚。”宋霆谕道，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倒也不必，你是我师父的后人，我必然要把残红剑法传你，陆铁骑正想要此剑法，大概也需要个人喂招，过段时间我邀他来王府，到时你陪他练，不想被打死的话，就给我好好学。”

　　邱小春都要哭了，前半句他狠了狠心觉得自己能做到，尤其如今吃穿不用愁，连母亲都有人照顾，他没有理由不全心全意学武，对师父更加感激了，然而说到后半句，给陆铁骑陆统领喂招，那可是禁卫军中的神话啊！真能不被打死吗？

　　宋霆谕上了马车，不管邱小春为自己的命运哀嚎。

　　“陛下还真是迅速，这就发了立太子的诏书。”马车上，姜彦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我猜，陛下是想趁季家之事还没有公布前把支持宋霆麒的都炸出来，现在趁着陛下皇权稳固没有谁是不能收拾的，万一这些人此时蛰伏，等我刚继位时再出来蹦跶也是十分棘手。”宋霆谕考在马车上，一个头三个大，眉头紧紧皱着，“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什么？”姜彦不解。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总觉得落下了什么。”

　　“或许是你太过担忧，先歇歇吧，我来帮你想。”姜彦坐的近了一些，让宋霆谕靠着自己。自从昭狱出来，宋霆谕还没能恢复到从前，仍是有些病恹恹的。

　　====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姜彦兴冲冲的收到一封信，是姜须派人快马送来，宋霆谕看罢，终于还是带着季晴析去看季家人了。

　　“啊谕姐，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见爹爹和大哥。”季晴析双眉紧锁，哀哀的坐在马车里，既想快点见到父兄，又怕见到。

　　她没有好好梳洗打扮，看起来满面病容，双目通红不知哭过多少次了。

　　宋霆谕想说是，但又觉得这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来说太沉重了，终究是没有开口。

　　一路上马车缓缓前行，二人各怀心事。

　　谁能想到，刚离开几天，转眼又见到了这大理寺昭狱，好在这次身份不同。狱卒见到王府马车立刻去里面通报，关不祝连着一众狱卒出来迎接，好在他们还算识相，只是恭敬迎接，没有提宋霆谕被关在此处的任何一点旧事。

　　关不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出来的狱卒身上还有血迹。

　　“关大人这是又审谁了？动了什么大刑把自己累成这样。”宋霆谕好奇问。

　　“殿下说笑了。”关不祝陪笑着，犹犹豫豫的不敢说，见宋霆谕往里走，想拦着却又不敢，立怀王为太子的事已经昭告天下，如今这位的身份可又不一样了，只好硬着头皮说：“殿下，里面的情形只怕不太好看，梁芳跑了。”

　　“梁芳？”宋霆谕终于想起了自己忘了什么，可不就是梁芳，梁芳的武艺极高，昭狱内只怕没人敢靠近，“怎么跑的？”

　　关不祝只好如实说。他们关了梁芳几天，可那梁芳怎么肯就这么被关着，手里又有刀，每天在昭狱栅栏上磨来磨去，眼看着木栅栏就要被磨断了，关不祝想着这样不行，这人的功夫那天他们都看见了，一旦跑出来谁也无法制服，索性想了个昏招，饿了梁芳两天，今天一早送饭时给了两个肉包子，在馅儿里面掺了一包蒙汗药，果然梁芳十分饥饿，三口两口就把那两个包子给吃了，没多久就昏死过去。

　　狱卒们见他被迷倒便开了门进去，想拿走他手中的刀，可就在此时梁芳忽然暴起，一刀就砍死了一个狱卒，他夺门而出，在场的另外三个狱卒全部被杀，梁芳在狱卒身上找到了通往外面其余门的钥匙，一路杀出来，到了顶上没有铁网的地方攀上房顶跑了。

　　梁芳手下没有一个活口，但凡与他照面的全都被杀了，关不祝刚刚清点完，一共死了七名狱卒。

　　“这药铺的人说没有蒙汗药迷不倒的人，怎么这梁芳一点没受影响？”关不祝语气中全是疑惑，“这人已经近妖，我等实在是……”

　　卧龙派是用毒的祖宗，梁芳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太子下毒长达数年，自身就是个中高手，若是被一包蒙汗药放倒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惜就可惜在这些狱卒并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

　　“带我去见季凉匀吧。”宋霆谕听罢没说什么，她不打算指望一个小小司狱做事有多滴水不漏，反倒吩咐岩厚去通知城防军全城搜捕梁芳，当然，能搜到的可能性不大。

　　路过女囚室，此时的陈佩玉已经不再孤单，旁边有季家家眷，大理寺卿郑道昌的家眷……或许是因为宋霆谕有交代，陈佩玉这几天的待遇明显比之前好，身上干净了不少，血腥味也没那么重了，宋霆谕是第一次仔细看这陈佩玉，她瘦的有些脱像，眼睛很大，乌黑的眼珠凝视前方，不理旁边囚室那些女眷的哭嚎，仿佛她的世界只有她，而她只是在等。

　　“你跟我走吧。”宋霆谕道，吩咐岩厚，“一会儿带她回王府，请个太医帮她看看。”

　　跟着关不祝到了天字号牢房，这里还是有两个人一直守着，里面只关了季凉匀自己，不过他就没那么幸运，牢房里几乎空无一物，好在他大概也没心情计较这些。

　　宋霆谕吩咐关不祝和狱卒们下去，这才把季晴析让了出来。

　　“爹爹！”季晴析扑过去，隔着栅栏小声哭泣。

　　季凉匀显得有些邋遢，不过倒是没卸了最后一口气，见到宋霆谕只是瞥了一眼便不愿再看，此时见到自己小女儿神情一下变得惊恐，“晴析，他们抓了你？”随后转头看向宋霆谕，“我什么都说了，你抓她做什么？”

　　季晴析看到父亲误会，赶紧解释，“爹爹，不是啊谕姐抓了我，是我求她……”

　　“什么都说了？”宋霆谕打断了季晴析，“别雾山庄……”

　　季晴析错愕回头，这才发现宋霆谕颇具玩味的笑意，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也许在宋霆谕眼里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

　　宋霆谕这四个字一出，季凉匀大受震撼，整个人抖了一抖，难以置信的看着宋霆谕，“你怎么知道……”

　　他忽然闭了嘴，似乎还想隐瞒，然而他刚刚的表现已经出卖了自己。

　　宋霆谕也不说话，拿了一个玉佩在季凉匀眼前晃了晃，季凉匀当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那是别雾山庄密室里的东西。

　　“季大人藏得深，若非姜彦心细还真不易发现。”宋霆谕自顾自的说着。

　　“姜彦？是他？”季凉匀如同要吃人的恶鬼。

　　“七年前江南姜家忽然获罪，姜去昂夫妇惨死，季大人忘了？”宋霆谕缓缓说道。

　　季凉匀愣怔片刻，什么姜家什么姜去昂他确实不记得了，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当初江南祁家受人诱骗购入大批质量极差的蚕丝，一时无法周转，生意无以为继，当时祁家求到季家，是季凉会想了个阴损的办法害了江南其他几家布行，祁家把那几家的存货全部低价收来，这才解了一时之危，至于有没有一个姜家，季凉匀不得而知。

　　季凉匀笑的很勉强，“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小事罢了。”

　　“事情确实不大，不过当年被害之人却是恨之入骨，你猜姜家兄弟知道是祁家害了他们全家，会不会放过他们？”宋霆谕说：“不防告诉你，季家被查抄后不到三天祁家大房就找到了姜须，把你们这些年的秘密都给说了，别雾山庄的秘密自然再也保不住。”

　　季凉匀冷笑几声，向后退去，他坐下，像是已经站不住了。季墨寻以为他不顾季家人生死，其实不是的，他早早就通过祁家家主祁芳菲在江南山中建了别雾山庄，甚至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这些年与祁家合作一方面是他身在京城对江南事物鞭长莫及，需要祁家去办，另一方面就是建造别雾山庄确实需要许多钱财，当年扶植祁家还是他父亲季老太爷的主意，谁知这些年祁家越做越大，又掌握了季家太多秘密，已经越发不听话起来，季凉匀这才找上更有能力的姜家兄弟，姜彦利用季凉匀试图查出他在江南的根基，季凉匀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姜家兄弟的报复心除掉祁家。

　　这些年存在别雾山庄的财物不计其数，一旦季家出事，只需把季家子侄转移到别雾山庄，他们自然不会受什么连累，至少可以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可是宋霆谕的行动太隐蔽太突然了，让季凉匀没有时间准备充足，不过他的长孙季砚洗、孙女季雨阳和季凉会的长孙季砚梓已经去了别雾山庄，本来再过几天也会有人不声不响的联系季晴析把她也送过去，可惜她自投罗网去了怀王府。

　　所有建造别雾山庄的工匠都埋在了山下，所有运送物品的人，也都因为什么死在半路，好在祁家与季凉匀官商勾结，赚的银子不计其数，给足了抚恤银子，自然没人找麻烦。

　　别雾山庄是季凉匀最后的手段，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砚洗他们呢？”季凉匀的嗓音瞬间变得沙哑，双目血红，整个人颓唐不堪。

　　“怀王府的人已经找到他们，很快他们也会被接到王府。”宋霆谕冷笑，她双手抱胸，紧紧盯着季凉匀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个欣赏猎物渐渐放弃挣扎的猎人。

　　季凉匀沉默了许久，他渐渐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宋霆谕作为怀王能做的本身就很多，更何况她背后还有午正帝，与虎谋皮输了个彻底也不算什么。

　　“你如何才肯放过他们？”季凉匀问。

　　“也没什么，”宋霆谕笑着，她知道这一场她赢了，“把你的所作所为如实招来就是。”

　　季凉匀点头，“这不难，你能保证砚洗他们的安全吗？”

　　“陛下已经允准有我决定如何处置季家。”

　　“恩，好，到时你必定会以完全清白之身成为太子。”季凉匀道。

　　“另外……”宋霆谕微微迟疑，她看到季晴析一直在哭，心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所谓父女情深，哪怕在她看来向来显得有些凉薄的季家也不免如此，她试图安慰季晴析，刚刚往前一步季晴析却害怕的向后退去，此时宋霆谕才想起自己就是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人，她终于还是问，“太妃，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季凉匀头疼欲裂，他下意识地揉搓着，听到宋霆谕的问题他的手渐渐停了，他看向宋霆谕，笑的格外阴冷，“还有你查不到的事？”

　　宋霆谕没有逞一时口舌之快，她点头。

　　“菁仪她之所以会嫁入王府，就是为了华玉夺权准备的，她怎么可能不知。”季凉匀笑的残忍，下唇绽开一个血口，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你母亲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你父亲去的！”

　　宋霆谕沉默，当初太妃嫁给老王爷，大家都以为是季家作为公主旧部想要归顺，而当时还是太子的午正帝也有意与季家更亲近一些，这才有了这次联姻，但如果季家一直在背后谋算着帮雁南公主后人夺取皇位，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老王爷？

　　“我们走。”她拉着季晴析，不打算让她们父女再多说。

　　“慢着！”季凉匀喊道。

　　宋霆谕停下，却没有靠近。

　　“不妨送你一个秘密，”季凉匀说，“我书房内的密室里，根本没有谕字大旗的图纸。”

　　宋霆谕皱眉，想了一下才知道季凉匀是什么意思，所以有人为了更直接的提供证据害季家提前把图纸放了进去？宋霆谕忽然想到，当初姜彦能够找到真知楼也是有人提醒，但至今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拉着季晴析往外走，季晴析哭着喊爹爹，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只是被动地跟着走。

　　季凉匀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底牌可以交代女儿，只能盼着上天眷顾。

　　马车里还等着陈佩玉，宋霆谕只告诉她事情很快会有结果，在此之前只需先养在王府就好。

　　宋霆谕没有回王府，而是第一次去祭拜了太妃，无论如何她都还以太妃的女儿自居，只是她忽然发现父母的关系也许与她想的截然不同，一时无法面对。她在太妃的排位前跪了很久，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无论什么问题都不会再得到答案。

　　天降黑时，宋霆谕才从宗祠出来，她看见姜彦等在门口。

　　二人缓缓走着。

　　“我们……生个孩子吧，王府也太冷清了。”宋霆谕一边走一边说。

　　“你有那个时间？”姜彦问。

　　宋霆谕撇嘴，暂时没有，而且……自从婚后又没有避孕，这半年多了也没有孩子，只怕这皇家少子的体质她也遗传的很完美，哎，前几天还嘲笑宋霆杰呢，转眼轮到自己了。

　　“你想不想要？”宋霆谕问。

　　“我说很期待你会信吗？”姜彦反问。

　　宋霆谕摇头，姜彦完成过那么多次任务，对任务世界的孩子能有多少期待？

　　“还是有一点的，可你才是我历尽磨难换来的，如果生孩子完全不存在任何危险，我当然想要，可是……我担不起这风险。”姜彦自嘲的笑笑。

　　历尽磨难只为与一人厮守一生，结果在一起不到两年对方难产而亡，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顺其自然吧，大不了把宋霆麒的儿子抢过来。”宋霆谕说完，不禁咂嘴，“你说季家胡乱折腾什么，以宋霆麒的生育能力，天下迟早是他们家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记得那个在曲水城中毒的小姑娘吗？岩厚把她带回了京城，收为弟子，原本一直住在他家里，可是岩厚身为你的护卫几乎不怎么回去，我让岩厚把那个女孩带到王府了。”

　　宋霆谕点头，“也好，把她也送学堂去，上午跟邱小春一起上学，下午一起习武，我或者岩厚有时间还可以一起指点，倒是省时省力。”

　　“正是如此。”姜彦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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