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殿下也知道碧落派？”陆铁骑有点惊讶。

　　“我就是碧落派的，那天与你交手时用的正是我师父独创的残红剑法，我师父是碧落派谢残红。”宋霆谕颇为得意，骑马的速度都快了一些，隐隐跑在了陆铁骑前面。

　　“你是谢前辈的弟子？”陆铁骑满面狐疑，不过还是立刻追上，坚决不让捉拿对象在自己前面不受控制，“不可能，谢前辈与邱前辈已经隐居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只怕早已故去，怎么能做殿下的师父。”

　　“非也，”宋霆谕摇头，落后陆铁骑半步不再往前，“我师父确实走得早，不过邱老前辈也就是我师伯是我去云州的路上亲手下葬的，他也是那时才去。你认得我师父师伯？”

　　“卧龙山的书上有记载，两位前辈都是一代宗师，仰慕已久，但没见过。”陆铁骑道。

　　“你是卧龙派弟子？”宋霆谕问，她早有猜测但不能肯定，陆铁骑的武功路数与余若等人有些像，但更大开大合，余若等人则更加阴毒。

　　“我乃卧龙山传人，与卧龙派不相干。”陆铁骑挺直了腰背，似乎很不屑卧龙派。

　　“卧龙山、卧龙派难道不是一个？”

　　“当然不是。”

　　“陆统领，反正路还长，你给本王讲讲呗。”宋霆谕道。

　　陆铁骑看了看宋霆谕，他对于师门中的事本不愿多说，但忽然想到昨晚看到的姜彦同绿衣女子出去的场景，身为男人他颇为同情，也不对，怀王是女人，反正很同情，反正前路漫漫颇为无聊，还是把知道的告诉了宋霆谕。

　　陆铁骑知道的并不全，只知道卧龙山和碧落派其实是高祖没有继位前悄悄创立的，借江湖门派之名，实际上卧龙山给高祖占星卜卦，碧落派为高祖培养暗卫，当时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高祖能够登基称帝少不得这两派的辅佐，两个门派一时风头无两。可后来高祖驾崩，到圣祖时还算安稳，再往后随着朝中局势变化，两个门派高手如云，一个限制皇帝对国家大事的决断，动辄不合天意，一个手握皇帝的安危，到头来反倒皇帝成了傀儡。

　　皇帝自然不愿如此，可两派的势力实在太大，一时拿他们没有办法，大概五十多年前，也就是先帝刚刚登基时，他利用八名貌若天仙的女子在两派之间挑拨离间，使得两派互相不满，进而引发血战，等到两派反应过来时已经消耗过多，再也不是先帝的对手了，他将两个门派几乎赶尽杀绝，碧落派就是那个时候彻底没落，但卧龙山有一道高祖赐下的免罪符，卧龙山利用这免罪符堪堪保了几人下来，不过内部也分崩离析，只有两位年迈的长老带着未正式入门的几个小徒弟留在卧龙山，其余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陆铁骑是当时被留下的那些小徒弟的徒弟，卧龙派留下的长老们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本就不赞成参与太多朝堂纷争，昔日的仇怨虽对徒子徒孙们提过，却不曾说过细节，也没有给他们灌输太多仇恨，反倒陆铁骑机缘巧合成了禁卫军也只说是缘分，不曾反对。

　　当年的事先帝用的手法不慎光彩，再者堂堂一国之君被两个江湖门派控制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所以烧毁了关于这两个门派的一切，禁绝再提，慢慢的也就无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宋霆谕没想到碧落派和卧龙派居然还与皇室有如此深的渊源，想来卧龙山和碧落派做的本就是隐秘之事，只怕就算是最盛之时也有许多人不知他们的存在，被封禁后无人知晓也是正常。

　　而卧龙山消失的一支应该就是余若那些人，他们带着无尽的仇恨离开，只怕随时都在伺机报复。

　　宋霆谕又跟陆铁骑说了些碧落派剑法的细节，这陆铁骑果然是个武痴，提起武功便停不下来，值得宋霆谕把能说的都说了才算作罢。

　　====

　　夜半子时，京城郊外。

　　狂风呼啸，树木随着风张牙舞爪，断裂的枝干被卷集着，沙尘扑面，雷声轰隆隆的自远而近，忽然，一道竖直的闪电自天边劈下，犹如把天撕开一道裂口，大雨倾盆而至，沙尘随着雨水缠绕在行人身上。

　　一队人马在雨中急速前行，他们披着黑色斗篷，斗篷上连着遮盖至唇边的黑色帽子，饶是如此仍是全身湿透，雨水顺着手、脚全身各处往下滴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马仍在飞驰着穿梭在树林间。

　　直到京郊一处民宅，所有人整整齐齐的停下来，那民房仿佛暗夜中的一艘小舟，就那么孤孤单单的坐落在密林中，房顶的茅草已经被掀飞了不少，好在主体有木头梁柱支撑，勉强没塌。

　　民宅外有穿着铠甲的官兵站在风雨里等，看见这队人马到了，立刻上去迎接。

　　“殿下。”等在外的正是近卫军统领萧卫龙。

　　“嗯。”宋霆谕从马上下来，又看向身后的姜彦，雨夜行进，她有些担心姜彦的身体。

　　“殿下放心。”姜彦也下了马，示意宋霆谕不必管自己。

　　“那边还有几间可以给诸位休息，姜王夫去换套衣服吧。”萧卫龙说道，“殿下，陛下已经在等了。”

　　宋霆谕与姜彦对视一眼，不再耽搁，随萧卫龙过去。

　　她们是昨天收到了陛下亲手写的书信，说今晚在此等候，其实当时她们距离京城还有些远，所以整整赶了一天的路，才在子时算是赶到了。这对宋霆谕而言确实是个好消息，既然陛下还愿意提前相见，证明至少他并未相信宋霆谕有意谋反。

　　至少没有完全相信。

　　屋内灯光昏暗，陈设简单，连平时几乎寸步不离的大内总管白十二都不在，只有一个穿着普通常服的老人背对着门口等待。

　　“宋霆谕叩见陛下。”宋霆谕跪下行礼，她全身湿透，头上、身上都还有水珠滴落。

　　午正帝回头，脱了龙袍其实与普通人家的老翁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一定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那双眼睛更显得睿智，也更疲惫，没有普通老人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午正帝转身，没有理会宋霆谕的狼狈样貌，问。

　　“回陛下，臣得到一些消息，不知是否全面。”宋霆谕道。

　　“你怎么看？”

　　宋霆谕抿了抿唇，她怎么看？这个问题真是尖锐，要你自己把自己的心思剥出来，说的少了是为不忠，引起更大的怀疑，说的多了一颗司马昭之心袒露无疑，更是危险。

　　“这股暗中的势力害了楚王后慢慢把矛头转向了我，他们手段阴狠，算无遗策，很难对付。”宋霆谕依旧平静。

　　“暗中势力，谁是暗中势力？”午正帝又问。

　　宋霆谕摇头，“臣不知，一开始臣以为是卧龙派意图谋反，可是其中牵扯了太多朝廷内部甚至宫内、太子府内的事，不是一个江湖门派能够做到的。我也怀疑过宋霆麒，因为卧龙派现任掌门余若与他走得太近，可是这一切的计划都实施的太早，且大哥不屑用如此阴损的手段，实在是不像。”

　　尤其得知卧龙山曾是高祖开创到先帝时才彻底离开朝堂之后，只怕到现在卧龙派仍与很多老牌世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朕记得这个余若在你府中住了数年。”午正帝道。

　　宋霆谕心头一紧，的确，明面上余若与宋霆麒有来往还是宋霆麒到了异族之后的事，而余若却已经在怀王府住了几年，有什么是几年时间不能谋划的？五六年前宋霆麒在东北戍边，而她却是在京城的，那时老怀王刚刚去世，她如果有什么心思也恰好是个动手的时机，这一切真的很难说不是她。

　　宋霆谕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如果说意图谋反还能因为上宋皇家子嗣稀少保下一命，那么暗害太子，陛下唯一的儿子……

　　“我……臣当时不知道她的阴谋，她进王府……”宋霆谕没有说下去，因为她觉得这个辩解很苍白。

　　“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办？”午正帝又问。

　　黑夜之中，一站一跪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子上，姜彦没有换衣服，他只是看着那边，望眼欲穿。

　　一道惊雷忽然而至，闪电时而把民宅内昏暗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宋霆谕身上的水珠混着汗水流淌而下，她身上开始有些发凉，如果此刻有任何纰漏，她死了或者被贬为庶民再也没有继位登基的机会，任务会立刻失败，她会死，姜彦的厮守一生也会立刻结束，他也会灰飞烟灭。

　　所以这一刻，不是一个任务即将失败那么简单，是真的牵扯到了二人的性命。

　　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当然是杀了宋霆谕，把一切罪责都推给她，拿出宋霆杰被下毒的证据，砍了所有太医，再找更好的大夫帮他调理身体，然后找机会恢复他的太子之位。

　　侄女再好怎么比得了亲生儿子，更何况是一个陷害自己儿子、意图谋反、罪大恶极的侄女。

　　“朕给你机会自救，到你的赈灾队伍回来之日你也跟随一起进京，”午正帝看着宋霆谕，“不过朕会在第一时间将你打入天牢，如果到时你仍无法自救，朕自会按国法处置。”

　　“是，臣遵旨。”宋霆谕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季凉书……”

　　“他为了阻止齐讼书逃走，与其一起葬身火海。”宋霆谕低头。

　　“哎……”午正帝叹息，语气柔和了一些，“朕会让皇后多多安慰太妃。”

　　“谢陛下。”

　　雷雨渐小，窗外的风也不再如魔鬼嘶嚎一般。

　　“今夜就给朕跪在这里反省！”临走前，午正帝留下这样一句话，随后推开门，迈入风雨中，不过立刻便有萧卫龙撑着伞而来。

　　很快，午正帝、萧卫龙和几个禁卫军心腹上了马，消失在夜色中。

　　宋霆谕深吸一口气，跌坐在地，自己找证据，现在她连京城都进不去该怎么找证据。

　　姜彦立刻跑过来，想问问怎么样，可现在身边人太多，又不好开口。

　　“咳咳。”旁边胡晋言咳嗽了两声。

　　宋霆谕回头，有些奇怪他居然没跟着陛下回去，再看看他变得严厉的目光，终于明白陛下还留下个监刑的，只好挺直了身子跪在原地。

　　姜彦给她披了一件斗篷，又拿了干毛巾帮她擦头上的水，宋霆谕终于觉得暖和了些。

　　“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宋霆谕对姜彦道。

　　“我陪你。”姜彦满眼不舍，又无可奈何。

　　“陛下责罚，哪有陪着的道理？你赶紧去休息，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忙。”宋霆谕道。

　　“侧王夫去吧，老奴在，殿下不会有事的。”胡晋言道。

　　陆铁骑等人已经守在门口，刚刚萧卫龙已经给了他新任务，保护怀王宋霆谕并听其调遣。

　　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别，以陆铁骑的性子，保护与押送也只是字面的差别。

　　胡晋言关了门，小小的烛火越发昏暗，耶夜越来越深，疼痛的感觉慢慢从腿上蔓延，她看了看窗外，不知道外面还有几间房，姜彦是否睡了，只是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破了这个局。

　　天边第一缕阳光亮起，胡晋言惊喜的打开门，“殿下，天亮了，快起来吧。”

　　可惜这次宋霆谕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调皮的吐舌头，猴子一样窜出去，而是显得有些疲惫，她慢慢站起来，缓了缓疼痛的双腿，忧心忡忡。

《江山策》
我的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