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d Bird (死神同人)

　　〖零•09〗

　　沉寂数日以后，我于某个夜晚给少年挂去一个电话。
　　铃声响过5下，他的声音穿透电波从另一头传来：“喂～老师？”
　　我站在原地，蓦然词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很多情况下，当人们在表述心情的剧烈起伏时，总会用到‘如同波涛一般汹涌’这个形容；而当要描述心情的突然平静时，则又会以‘如同烧旺的烈火被泼了一盆凉水’来表示。
　　但我如今的情况却明显区别以上两者，或者说，两者间同时兼顾。
　　少年的声音并非波潮，更谈不上什么足以浇灭烈火的凉水。却依然将我的心生生掰成了两半：一半投入狂喜来回冲刷；另一半则紧靠焦思反复灼烧。
　　“喂，喂？老师？在么？”
　　少年的声音又一次从对头响起，我回过神来。
　　“啊…唔……当然…”
　　应完这句，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两分钟以后，由他率先选择了打破。
　　“什么事？”少年问。
　　“唔……没…只是，问问你最近怎样…”
　　“还不错……”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轻快的仿佛长了翅膀，在寂静的黑夜中盘旋飞舞，“昨天复查的时候，主治医师说恢复良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卸石膏了。”
　　他知道我最关心些什么，于是就把同那些有关的好消息全部说给我听，而刻意略去了间中我最渴望知晓的细枝末节。他不说，就只能靠我自己来问。
　　于是我问：“那你现在还打工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即给出一个肯定回答。
　　“每天四个小时，但都只是坐柜台而已。所以不会对脚产生任何损伤。”
　　“哦……”
　　说完这个，我再度陷入了词乏的窘境，被迫持续沉默。
　　“那……还有别的事么？”少年又问。
　　有；也没有…
　　我站在那里，沉没于深不见底的黑夜，紧紧攥着指间话筒。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抓住水面上那唯一的一块浮木，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举足无措’的滋味。
　　“没有了。”我回答。
　　“那……那么…”
　　“再见。”
　　我自暴自弃的说完这两个字,随即丢开手中浮木，彻底沉入了黑夜。一直沉到最最底部，连次日升起的明日朝阳也无法将我打捞。

　　黑夜持续弥漫，在我的上空足足徘徊了一个星期。等到第二个星期的第一个工作日起始，春水终于看不过去了，伸手指了条明路给我。
　　“知道这是什么么？”他将一盒录像带丢到我面前，问。
　　“录像带啊。”我答得理所当然，“你当我白痴么？问这种问题…”
　　“难道你不是？”他反驳，一面笑得斗志昂扬。
　　“…好，就算我是吧。”
　　换作以前，我定会兴致勃勃与春水唇枪舌战数百回合。但那毕竟已属以前，现在早没了这样的兴致。他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自顾不暇。见我一幅意兴阑珊的模样，他决定不再折腾我，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我是你……”
　　“怎样？”我抬眉，神色里写满了不耐，“你是我又怎样？”
　　他微微一笑，随即朝我肩头重重锤了把：“喜助，你都几岁了？”
　　“问这干嘛？你几岁我就几岁，日子过糊涂了？”
　　“那么，那个孩子又几岁了呢？”他说，“大人和小孩吵架，你还真不知羞～”
　　“吵死了，大人也有大人的苦恼吧。”
　　“小孩子也一样吧，你敢说你当年没有？”
　　我沉默。
　　春水口才算不得顶好，但说教起来却是同阿竹一脉传承，道理一套接一套，完全找不到反击时机。只能站好、埋头，随后竖起耳朵乖乖挨批。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我举双手投降，春水表示满意。
　　“这才对嘛……”
　　目的达成，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录像带不错哟～要记得去看！”
　　我扬手：“一定一定…”

　　话虽如此，我却并不照做。
　　录像带光看封面就是无聊到不行的爱情剧，完全提不起看的兴致。但既然已转交到我手，那怎么也要对得起春水的这一番好意。于是下班以后，我顺道弯了一趟那个出租录像带的音响店，代为归还。
　　我的少年果然坐在店铺的柜台前。门外飘着细雨，进店避雨的人不少，但都不是客人。三三两两分散在本不宽敞的店铺中，显得店铺异常拥挤。我好不容易拨开人流，挤至柜台前。
　　他正埋着头津津有味的看书。
　　“录像带归还～”我说。
　　他抬头，一如我所料展现出了惊愕的表情。
　　“小哥～录像带归还，顺便…”我猜测我现在铁定笑得比白痴还白痴，“能否再租些别的？”
　　他点点头。
　　“没问题。”而后拉开收营柜的抽屉，秉公办事，“前天借的…到今天正好。这是压金，请查收…”
　　我接过钱，听到他整个人陷在柜台里低声询问了句：“请问你想租借些什么呢？”
　　“有没有特别推荐，我看看都差不多。”
　　“请稍等…”他敲击了几下柜台前的电脑，浏览数秒后发问，“具体是哪一方面类型的，能否说的详细些？”
　　“唔……哪方面…？”
　　我两手归拢胸前，支着柜台桌面故作沉吟。他则目不转睛，双眼紧随电脑荧光屏看上去聚精会神。
　　“手……很冷么？”我突然问。
　　“哎？”他像是被桌下潜藏的不知名怪物蜇了一把，恍然惊醒，从座椅上微微弹起随后落下，“不冷啊…”少年回答。
　　“在发抖噢……”我指出。
　　说发抖其实是夸张，但在靠近虎口处的确有细微的痉挛，引得大拇指也跟着轻轻颤动。这是他的小习惯，每逢遭遇心绪焦躁总会如此。
　　他抽了手，改为搁在腿上，不再让我看见。我默默的看，不做声。一直等到他心绪略微平稳以后，才开口。
　　“…这里接受时间租用么？”我又问。
　　“什么意思？”
　　“时—间—的—租—用，明白？”我刻意拉长语调，一字一句。他总算听明白了。反问：“打算租用谁的时间？”
　　我笑着伸出手指向他：“你～”

　　出乎我意料，少年答应的甚是爽快。
　　可以。他说。但得等我下班。
　　几点？
　　他展开手，比了个八的姿势。
　　我抬腕看了眼手表：七点整，还差一个小时。就手撑柜台一面四下张望一面按下心默默等待。但少年却蹙起眉，“能否让一让？”我低头，他停顿了下做解，“你挡到柜台了，我不好工作。”
　　店主这时候掀开了里铺门帘走出来：“小阿近，你先去吧。马上就下班了，这里我一个人也能应付。”
　　店主年纪看上去同我差不多大小，也可能比我大一些。一头及腰金色卷发，有明显的欧洲混血血统，日语却说的异常标准。
　　阿近立刻推辞：“那怎么可以…楼十郎先生…”
　　楼十郎笑，笑的时候眉尾奇异的倒垂：“跟我有什么好客气呢，这孩子，别让你朋友白等才是真的。”说完冲我方向点点头，“是吧，这位先生？”
　　正如我的少年所说，的确是个懂得照顾人的好前辈。我当然不能顺着他的话回答说是，就挠着头打哈哈：“哪里哪里～左右不过一个小时，我等的起。”
　　最终在好人楼十的再三坚持下，阿近还是提早下了班，随步同我走出店铺。
　　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细雨依旧接着下，我们都没有带伞。雨珠挂在发丝和脸庞间，映衬着喧嚣夜景的灯火慢慢下滑。
　　“那么…租用了我的时间，打算带我去哪儿，老师？”我的少年问。
　　我指指街对面，墙面上张贴着巨幅海报，玻璃自转门迎来送往，客流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周而复始。
　　“要不要跟我一起看场电影？”我说。

　　这本该是项不错的提议，奈何天公不作美。因逢下雨，各个放映厅几乎爆满。挑来挑去总算找到一个有空位的，放映的却是多年前的一部老掉牙片子。我们相互对看了一眼，都不感兴趣。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少年手指移到了介绍传单左下角——未成年专用放映厅——这个时间正在上映的是‘JOJO系列’第三部的剧场版。
　　“这个怎样？”他敲敲那张传单，下方的玻璃桌被击出笃笃脆响，“第一部第二部我都看过了，就差第三部一直没来得及看。”
　　我不由失笑，捂着嘴笑声还是源源不断从指缝间泄露出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干嘛？什么事那么好笑？”
　　“没…没有……”我笑得直打颤，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于是我们最终顶着众人的侧目，走进‘未成年放映厅’。因为这个时间会来看未成年电影的人实在不多，所以有幸捞了个好位置。电影开场前5分钟，我突然离席。
　　少年窝在软绵绵的座椅上窝得很是惬意，见我蓦然站起，表现不解。
　　“怎么了么？”他问。
　　“厕所。”我答的言简意骇，为了确保周到顺便也询问了他，“要不要一起？”
　　在得到一个‘滚’字做回答以后，我乐颠颠的出了放映厅。5分钟以后我准时回归原位，电影正好开场，正在播放片头。
　　“呐～”我把一袋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他手中。
　　“什么玩意儿？”
　　“打开看就知道嘛～”
　　是一袋刚刚爆出的爆米花。黄油黏着金灿灿的爆谷融化（虽然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看不真切），糖精香喷喷的散发出勾人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淡淡的奶油甜香。
　　“给我这个干嘛，小孩子才会吃呢。”他忿忿把爆米花塞进座椅扶手的食物架上。不说还好，一说我又忍不住发出爆笑，电影院内的安静氛围霎时被我的一时失控破坏。
　　“笑什么笑？”少年质问，从口气听来已是怨愤非常。
　　“阿近～我们进的是什么放映厅？”好不容易我止住了笑意，提问。
　　“未成年……”他答得心不甘情不愿。
　　“好极了，你刚才说会吃爆米花的是……？”
　　“小孩子…”
　　我伸手揽住他肩膀，三度笑逐颜开：“看，你这不是挺明白么？不用害羞，叔叔这是专程买给你吃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吃吧～”
　　“…………”
　　长时间的静默以后，身旁的空气里才逐渐传出咔嚓嚓的咀嚼声，从咀嚼的速度和频率来判断，少年对于我的爆米花还算满意。规则而不间断，且充满了节奏感，好像一支无声配乐版的摇篮曲。只是，等我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放映厅的天花板已经亮起了顶灯，少年也早已从座位上站起，站在一旁低头凝视我。
　　“居然结束了？”我诧异，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样一觉睡了过去，还睡了那么久。
　　“嗯…”他盯着我的脸瞧，神情非喜非怒，“片尾曲也播完一分多钟了，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摇醒你。”
　　我忍不住沮丧，会在大好约会时间睡着的人大约全天下数下来也只我一个。

　　原本完美的约会计划在我不识时务的瞌睡中彻底泡汤，落得一个彼此尴尬分别的结局。
　　少年立在街边拐角，再转一个弯就能到达他那栋破旧而狭小的公寓，却站定脚步迟迟不动。电影散场以后我在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两个人默不做声的打着伞一路走回，到拐角时他半强制的将伞推给了我。
　　“本来就要柱拐杖，拿伞上楼更加不方便。”少年如此表示。我向他暗示可以在我的搀扶下上楼，但他果断拒绝，“不必，我自己能走。再说下个星期就能拆石膏了，没那么严重。”
　　我只好依从他所说，打着伞退居一边。路灯无精打采的在头顶发着光，在我和他之间描出一个大小适中的同心圆，中心泛着惨淡淡的白，外圈则笼着暖洋洋的黄。
　　我的少年站在圆心正中，被光芒照了个通透，拐角此刻除了我俩再无他人。我突然很想吻他，走过去，然后狠狠对着那张嘴唇吻上去。但最终我只是伸直手臂，轻轻划过他脸颊。他的额角因为被风吹过，刘海垂落下来挡住了那略微突起的眉头，那样鲜明的棱角仿佛在向每一个人宣告自己的骄傲。那份骄傲如此嚣张，如此锐利，仿佛丛林中高高矗立起的荆棘塔的塔尖，每一个妄想攀登的人都会因此跌落、受伤、疼痛、流血。即便是我，也一样不能幸免。
　　我替他把挡在前额的刘海归拢到一旁，而后挥手作别。
　　前方的路口有供汽车行驶时的参照后视镜，我站在路口前等待绿灯亮起，后视镜里那个细小单薄的身影却依旧久久伫立原地，不曾挪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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