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经年顾惜朝X方应看

　　古来山水便是纵情处，有山便会有游人，有人自然会有客栈。
　　君山虽不为名胜大山，山脚下仍是有个君山客栈。
　　名字虽简略，客栈里头却不简陋。论奢华自然比不上京城江南处，好在所需之物倒也一应俱全。这冷山苍翠里，自是一众离乡客漂泊人的最好去处。

　　八月十五，月圆。
　　掌柜再次看了一眼门外头，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看来今天是不会有客的了。”于是终于放下算盘，提高嗓门叫道：“阿三，关店门了。”
　　阿三远远的吆喝一声，一溜烟跑到前柜来，手脚利落的合上门板，一边道：“老板，今个吹得什么风啊~难得您肯早点关店门唷。”
　　掌柜唾了他一口，啐道：“八月十五谁还会来这里？开着门等喝西北风么？还不赶紧收拾了去。”说着一甩袖子拐去了后院。

　　平时就不大热闹的客栈此刻更为冷清，除了小二厨娘和自己，所有的客人几乎都已回乡了。
　　独自站在空落落的小院中，只觉一腔愁绪却为明月照映，唯影相伴，更添哀愁。正自入神，忽然听得阿三一声吆喝：“哟客官，住店呐？掌柜的马上就来。”掌柜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多想，却已听得阿三大声叫唤起来，只好赶紧向前头走去。

　　方转过后厅便可看见站在大厅中央的公子，一袭青衣罩在清瘦的身体上，略略显得有些宽大，
　　头发蜷曲着缠绕在颈边，有些微微散落下来，搭在肩上。单是一个背影，已叫人觉得脱俗。
　　掌柜愣了愣，回想这君山周围村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来的这么出色的男子。

　　公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那一副眉眼清俊出尘自不用说，更叫人心疼的却是他眉眼一抹忧色落寞难掩却仍唇角含笑，为这份出尘之貌更添得三分好感。掌柜暗赞一声，上前轻声道：“公子长途跋涉，怕是累了吧？先上楼歇息，饭菜即刻送来。”公子微笑道：“有劳掌柜了，只是我这兄弟旅途劳累，能否送些姜汤来？”
　　掌柜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只因从头到脚都被狐裘裹着，又被那公子极为小心搂在怀中，这才一时没注意。当下歉然道：“当然可以，公子请随我来。”一边当先领路一边叮嘱小二去厨房准备。

　　“小店简陋，公子别介意，”当先推开房门点上蜡烛，掌柜一边回头一边继续道：“公子的这位朋友似乎......”话说了一半卡在嘴边，那公子已把怀中人放下，轻轻的脱下狐裘。狐裘裹着的是一位极年轻的少爷，似乎还未清醒，有些倦般靠在椅上，烛火照在他光滑如玉的脸颊上，显得两腮微红，那一副稚嫩的样子叫人打心眼里觉得可爱，再看却又觉得他神态间自有一股贵气，让人不敢唐突了去。公子俯下身，在那少爷耳边轻声问了几句。那少爷摇了摇头，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笑时眉目温存，睫羽微微翕动，整个人竟似幽幽泛着光。掌柜经营者客栈数年，来往之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只觉这少爷与那青衣公子站在一处，整个房间都似乎光鲜了不少。

　　掌柜站在他二人身侧，想说什么，却又闭嘴，呐呐的退了下去。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青衣公子端详了半天，轻声问：“觉得如何？”那少爷不甚在意的笑，他即使是倦散的模样也是十分的乖巧恭谨，“无大碍，就是累得很。”青衣公子略皱了皱眉，道：“身子是你自己的，落个残缺废人很有意思么？”
　　少爷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笑意盎然的模样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习惯性的微笑着歉然道：“是我不好，只是我真的觉得还算好，比起前几日已经没那么疼了。”他伸手去捶自己的腿，微笑着道：“这两天它安分得紧，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了。”
　　青衣公子脸色一变，伸手去握，却被少爷拦下，摇了摇头，公子脸色变幻数次，终是颓唐松手。
　　烛光如豆，摇曳动荡，打在墙壁上，映得一室明灭不定。

　　既是八月十五，家家户户吃月饼之际，君山客栈也不例外，送上来的晚膳中竟也加了一碟小月饼，掌柜亲自端到房间去，那少爷似乎吃得极为高兴，青衣公子却似心情不太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掌柜小心翼翼道：“怎么了？这小点心不合公子口味么？”青衣公子淡淡笑道：“我不惯吃甜的，劳掌柜费心了。”

　　月上中天，圆如明镜。俯照着峰顶山脚，君山客栈里却没有赏月的意思。
　　整个客栈静谧而平静，掌柜似乎早早歇下了，惟今天来住店的两位公子房间里隐隐透着些光亮。那光亮朦朦胧胧，虽不算太亮，却能把屋里屋外的一切动静照个通明。
　　不知怎的，那房门静悄悄的开了，一道黑影探了进来，青衣公子俯在桌上，大半张脸埋在臂弯处，似已沉沉睡去。屋里的床帐放了下来。黑影顿了顿，迈着小步缓缓向床边靠近，才靠近床边便听得一声轻笑，不知何处扬起一阵劲风吹灭烛光，整个房子忽然暗了下来，哗啦一声，门关上了。
　　黑影心知不好，一个纵身便往窗外跳去，可惜已然迟了，横里伸出来一只手，倏然捏住了他的手腕。黑影大吃一惊正待反击，那手却如铁钳般紧紧钳住他脉门，纵有一身本领，此刻也是动弹不得。那只手手指修长，掌心指腹带着薄薄的茧，一只看着虽纤细，但若被抓住了却也极难挣脱的一只手。青衣公子的声音悠悠在房里响起来，他似乎心情颇好，语气带笑道：“掌柜，半夜跳窗可不是个好习惯。”黑影颤了颤，终是不再挣扎。
　　吡啵一声，烛火再次亮起。
　　那黑影正是掌柜，公子自烛光再燃的那一霎便松了手，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少爷自桌上支起身子。他穿了那公子的青衣，正以手撑着下巴歪头微笑道：“掌柜也应该算是个老江湖了，却中了两个年轻后生这样拙劣的计策，想是很不愤吧？”掌柜苦笑着甩了甩手腕，道：“老朽眼拙，没看出二人公子才是真正真人不露相，告罪了。承蒙公子手下留情，留老朽一只手，老朽栽得心服口服。”公子轻笑一声，目光斜斜越过门外：“掌柜言重了，在下亦无意结仇，何况六扇门已然派了人过来，又何须在下插手。”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溶在暗夜里不甚分明，一身白衣竟生生透出一股寥落之意。那人恍若未闻，对着青衣公子凝目看去，半响才轻声道：“顾惜朝。”

　　“这掌柜在君山山脚开店多年，每年总有人口失踪，但来这的多是浪子游客，是以到今日才被捉拿归案，麻烦你了。”
　　站在山脚下举目上看，穷尽目力也只能望得到面前挡住视线的山，戚少商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我没想过会在这儿碰见你。”顾惜朝低笑：“我也没想到。”戚少商道：“他怎么样？”
　　顾惜朝静了一会，道：“腿大概是废了。”戚少商愣了愣，嘴巴开张又阖上，终于道：“听说南边有个神医......”顾惜朝摆了摆手：“若真有神医的话，无情也不必坐这二十多年的轮椅吧。”戚少商无言以对，过了一会，终于道：“他还恨么？”
　　顾惜朝嗤笑道：“恨？恨谁？恨你们将他迫下悬崖？恨无情设计？还是恨六扇门与有桥集团作对？”他一连串的反问扔出来，漠然看着一脸无措的戚少商，慢慢道：“成王败寇，古来如此。若是恨能改变一切，早在七年前我就不会因为走投无路而投靠他了。”
　　戚少商还想再开口，嘴巴张开，却终是闭上。
　　两人静静的站在山脚，等月华渐渐落下。
　　尘埃落定。

　　天已明。
　　顾惜朝和方应看是凌晨时离开，走的时候方应看将一封信递给戚少商，让他带给无情。
　　戚少商接过信，心底怅然。
　　到了最后，他最想说的那句话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顾惜朝驾着马车，悠悠道：“你那封信写了些什么？”
　　方应看含笑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来：“哟？顾大公子天纵奇才，怎的还要问我？我还没问你跟戚少商说了些什么呢？”
　　顾惜朝哼了一声：“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猜得到。”
　　方应看忽然道“喂，你真的不后悔？”
　　“要后悔从崖底把你救起来的那一刻，我就该后悔了。”
　　顾惜朝顿了顿，续道：“别想着再把我推开了，他们，跟我们，终究不同路。就算放不下，也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你只该比我更清楚。”
　　过了一会，听得方应看轻轻的嗯了一声。
　　江湖路远，望自珍重。

　　六扇门内，无情捏着一封信，疑问般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轻声道：“这是方应看让我给你的。”
　　无情手一颤，手指松动，信悠悠落下，似一只展翅纷飞的白蝶，悠悠然划飞而去。
　　追命捡起拿在手里一看，却见上面空无一物，只白茫茫一片，空洞若许。
　　往事成空，前尘勿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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