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容颜

　　在墨颜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多余的人，除了外婆一贯的神情，那流向远方的目光，低声的叹息，身影里的落寞。墨颜在这些神情的照顾下习惯性长大，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会不会也这般空洞，于是努力地去喜欢微笑。很多时候墨颜觉得外婆的目光总是透过身体不知飘向何处没有落点，这让她害怕，害怕灵魂中的一些东西已经被外婆带走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如果有那么一天她需要它们该上哪去寻找。这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过程，所以墨颜学会了乖巧来逃避自己和外婆对视的机会，可是外婆变得越来越憔悴、越来越寂寞，阳光下的背影淡的稀疏斑驳，又沉重的难以轻巧，墨颜喜欢自己的身影它们一步不离地伴着自己，安静但贴心，于是不再寂寞。为此墨颜不得不偷偷地隐藏自己的恐惧，跑到外婆的身边倚着她说些话，使劲地想该说点什么，大部分的言语已早已忘却，不知掩埋在何处，也对本来就不喜欢的东西怎会记得，也不该记得。
　　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其他孩子根本无法记忆的时候，墨颜便已经学会将一些东西珍藏起来，尽管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它叫记忆，也没有人会相信的。从小墨颜的身边就只有外婆和她的小院子，里面有她所喜欢的花草，尤其是葡萄藤下的秋千，以及一条名叫豆豆的狗。它们伴着她成长，填充墨颜记忆里的跳动的颜色。当墨颜能够自己去观察生活，洞察事物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她没有父母。为此她在秋千下整整荡了一个下午，难过的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悲伤甚至没有一点不悦，更不愿去询问外婆。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是不能也不该有如此想法的，别人一定会认为她是个怪异的孩子的，于是不知不觉流露出外婆常有的神情。人们在那个下午惊奇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脸上居然会有这般的沧桑，都对着她的外婆说：“墨颜这孩子真是可怜，却这么乖巧让人心疼。”外婆淡淡地说：“她是乖巧，但不可怜。她有自己的世界，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幸福或者不幸，这是她的命运，该知足了。”众人轻轻地叹息，语到：“她还是个孩子。”
　　墨颜还不曾想躲避外婆目光的时候，喜欢跟在外婆的身后，看着她做各种活，偷偷地学，模仿地格外生趣，在外婆絮絮叨叨说着些碎话的背后对豆豆吐舌头，或拍着豆豆的头说外婆说过的话，而豆豆也总喜欢跟在墨颜身后，闪着两只乌黑有神的眼睛。空气里到处都是暖暖的味道，墨颜一直恋着它，多年以后她闭上眼睛还可以轻易地记起这种味道，心里满满的安慰。外婆喜欢夏日的黄昏在葡萄架下摇着蒲扇对着坐在小板凳的墨颜讲不同色彩的故事，然后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墨颜，记住外婆的话，永远不要去等待，等待是一件无止境、没有希望的折磨，虽然它简单地等同与时间一起流逝，而你也会在不动声色中因此伤势所有的生命力，没了生气，如同含苞的花骨朵来不及绽放最美丽的瞬间。明白不，答应外婆。”
　　尽管墨颜一点也不明白外婆说的那些话，但她还是无法抗拒外婆近似哀求的焦急，用力地点头表示答应，这时候外婆的脸上才会出现不常见的微笑，放下一切负担真正舒心、松懈的笑容。也就在这一刻墨颜发现了外婆神圣的尊贵，那么高高在上，如同枝头翘首盛开的玉兰花般典雅迷人，典雅还是墨颜在认识这个词后突然想到的才用上的。在这棵葡萄树下外婆帮墨颜洗过长发，梳过漂亮的发饰，说过悄悄话，一起给豆豆洗澡，一起摘香甜的栀子花插在胸口，一起躺在长椅上看天上的星星……这些都被她刻在了记忆中，刻的疼痛仍庆幸铭记。
　　墨颜的小镇是一个一半封闭一半开放，一半古老一半现代，一半水一半火。于是小镇上的人也习惯性不停的处在自我的矛盾中，他们互相向往彼此的生活或者性格却有时常做出厌恶的神情，目光中满满的不屑以及仇恨，越是期盼仇恨也就越深。一代一代下来他们汉楚分明，隔河相对，互不侵犯，同时一刻不停向自己的下一代灌输隔岸的罪恶，告诫他们的孩子远离那一边，不准往来。可是现在随着时代的改变很多东西也在悄然改变，没有人能够预料这个改变会带来什么，灾难还是盛世就像人们在改朝换代的时候谁也不能猜测这个朝代会存在多久。当然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还是有那么几许人跨河交往最后不得善终，可爱情的气息偶尔还是蔓延在河面上，泛滥的味道时常迷惑着两岸的人。而他们的孩子正逐渐淡忘父辈们念叨的话语，他们会相互偷偷的玩闹，尝试彼此的生活习惯，乐此不彼，他们的父母或多或少知晓却也放任他们尽力帮着他们瞒着他们的祖辈。墨颜的曾外祖父曾在这里创办的一个学堂，一直到今已有百年，现在的它是一所小学，小、安静，书生气，大家都善意的对待他们一家。此外镇子上还有一所更大更现代的昭阳小学，是它送大部分的孩子去市里的中学甚至大学，但似乎大家还是更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往静云小学，可惜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如愿进入。
　　外婆管理静云小学，墨颜刚会摇摇晃晃走路，刚会咿咿呀呀说话的时候便随着外婆在书院里看着大伙念书、写字，她总是安静睁着双大大的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物，偶尔转转灵动的眼珠子，抓着书自个玩或嘀咕有声像极了读书。很多家长过来接孩子回去的都喜欢逗一下，摸摸她的笑脸相互赞叹，恨不能是自己的，外婆总是淡淡地说：“她还小哪里看出好坏，你们不能太惯着她，会宠坏她的，长大还不知会不会太自我，自以为了不起呢。”看着怀里的墨颜外婆的眼神中突然不经意间流露出怜惜和无奈，一闪而过抓不住更谈不上痕迹。墨颜就这样一日一日地成长，成了一个喜欢微笑，异常安静，有着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清澈到透明。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便已经乖巧的让所有人都感到心疼，大家爱极了这个孩子却总是看到她就会心里隐隐的压抑，忍不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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