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小当家

作者:花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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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当晚,皎然便将白日里遇到老者的来龙去脉在家人面前倒了一通,夜凌音和丁旖绰皆摇头表示,脑里的大粉资料无此一人。
      “老人家是何名号?”丁旖绰问道。
      皎然一拍脑门,“是哦!忘记问。”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两人对皎然这位闺女的喜爱,丁旖绰将皎然拉过来又摸又揉又捏,就差把她当成小囡囡拉起来转圈圈:“阿姐,我们然丫头就是让人省心,姨母真没有白疼你一场。”
      夜凌音骄傲地挑了挑眉:也不看是谁的崽。
      白师太不服:也不看看祖宗是谁?

      次日皎然依旧准时准点上班打卡,从小甜水巷到果子巷不近不远,皎然每日都是以脚代步,这也并非她爱自虐,开了酒馆后,没什么时间锻炼,古代的医学技术又让她毫无信心,在这个感冒便随随便便能死人的时代,她深刻体会到,何谓“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是以能动则动,坚决不错过每个促进代谢增强体质的机会。
      沿着汴河畔,直取钟楼寺,还没拐弯,就被陶芝芝逮个正着。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陶芝芝抓着皎然钻进等在巷口的马车里,喘了口气,才将缘由细细道来。
      听说要去见花姑,皎然差点就站起来将马车盖顶破了。
      陶芝芝一把拉住不由趁机嘲笑起皎然来,“哈哈你也有今日,平日大家都说我咋呼你也好不到哪去。”
      皎然摩拳擦掌,殷勤地给陶芝芝捶肩捏脚就差来个泰式全套。
      陶芝芝享受了一番后开口道,“也不是我的功劳。我正纳闷呢,花姑向来谢绝访客,我阿爹也没见过。哎,你怎么不继续了,左边还没捏呢!”陶芝芝认命地看了皎然一眼,接着道,“今早突然有人来钱庄,给了我阿爹一个地址,让我带你去呢。”
      原本皎然还以为沈氏的线肯定是断了,保不齐要另找一位牙人多塞点钱,看看有没有门路,但现在看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理了理脉络,觉得应该是昨日那位老者起了作用。
      于是她脸上一扫阴霾,两人一路欢声笑语。
      内城汴河西段的汴河秋风离果子巷并不远,马车左拐右拐,来到一座翘脚飞檐,白墙壁立的大宅前。
      两人报上姓名,很快有小厮在前引路领了进去。
      与勋贵的华宅相比,这座宅子低调了许多,就像浓烈的香粉味闻多了,扑鼻而来一阵后劲特足的清新雅香,比起暴发户式的住宅,皎然偏爱这类低调内敛,匠心独特,步移景异的风格。
      “没想到花姑这么有格调。”原本还以为会是一个钟爱大红大紫的香艳达人。
      来到观景楼,小厮请陶芝芝留下,只让婢女引皎然进去,陶芝芝以一脸“保重”的神情恭送皎然。
      走过穿廊,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水上走廊,远远望去,湖中的舞台上,有舞姬正在跳舞。
      观景楼不愧是观景楼,视野相当开阔,有一面正对着湖心舞台,不过此时正被一面超大屏风挡住,正厅上首端坐一位老者,不是昨天那位又是谁?
      皎然往屏风里探,想看看花姑是不是在里面,可惜太矮了,踮起脚尖只能看到远处的湖景,遂轻手轻脚快步走到老者身边,“老人家,花姑呢?花姑在哪?”
      老者捋着胡子一脸严肃看向皎然。
      皎然从他的眼角的细微波动读到不一样的讯息,“不会吧,你是花姑?!”
      皎然往后趔趄了一步,还没站稳,只听“咻”的一声,一根箭擦过她的头发,稳稳当当落到左边柱子下的壶瓶里。
      随即屏风里传来一阵笑声道,“听着声音,应该是投中了。”
      皎然转过头,有一名男子转出屏风,在确认箭是否进瓶了,“天瑞,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在箭上。”
      眼见皎然的注意力完全跑偏了,花姑憋不住了,骂骂咧咧往屏风里道,“你们就不能消停会,要是在小丫头脸上穿个洞,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屏风被推开,只见三张矮脚食案边跪坐三个男子,另一张食案边有一柔媚女子挽起长袖正在冲茶。
      男子体壮,三张食案本就不大,旁边还都陪坐一位美女,而居正中那位,正是皎然最不想见的凌昱是也。
      虽然这么说有点太高看自己,但皎然还是有种调入狼窝的错觉,有点后悔为什么没问清楚就往坑里跳了。
      而凌昱似扫了皎然一眼,又微眯着落在远处。
      这又让皎然怀疑,前几日在都酒务笑着搭话的人,和眼前是同一人吗?
      她强按住掉头就跑的冲动,好在这时候花姑说话了,“小丫头,按照行规,要从我这里直接拿货,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皎然惶恐地看向花姑,不知所措地捏住衣袖。但心里又知道机会难得,沈氏那里是完全没谱了,还不如在这里试一试,要不然酒馆只能一直原地踏步。
      “那你说,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看着视死如归的皎然,薛能忍不住笑出了声,“花姑,就别为难小姑娘了,你看她被你吓的,话都不会说了。”
      皎然抬眼看向这位坐在凌昱右下首的男子,如果说凌昱的气质是雪山上的苍松,朗月下的翠竹,那么他就是山崖边的巨石,日光下的大漠,如果说凌昱是生得恰到好处的帅气,那么他就是坚硬型的俊朗,一起一落间大开大合。
      不过好看归好看,正事皎然还是记得的,她转了转脑袋看向花姑。
      花姑动了动肩膀转向凌昱,“天瑞,你怎么看?”
      皎然两眼一黑,绕了一圈怎么又回到他身上,但按照财神爷这样挥金如土的花法,的确是该多发展些产业,不然家底都不够败的。
      “花姑,现在怎么什么人的买卖都做了?”凌昱淡淡道。
      皎然简直羞得只差往湖里跳去降温了。
      薛能看了眼脸红成虾子的皎然,脑海中第一回浮现出“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气氛突然尴尬,一直闭口不言的凌昊出来解围道,“姑娘别想多,我三哥从来不管这些事儿,花姑说什么就是什么。”
      皎然这才注意到旁边另一位男子,没办法,凌昱存在感太强。
      嗯,跟凌昱有几分相像,但少了隐隐的气势,也少了几分精致。但她还是打心底感谢他的善解人意。
      “来来。”花姑挥走冲茶的茶师,压住皎然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冲一泡,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能力。”虽说是他说了算,但凌昱是大股东来着,这个山头还是要让皎然拜一拜的。

      此时的古人吃茶法和后代不同,饮茶多有煎茶和点茶两种方式,用的也是茶饼并非散茶叶。
      皎然跪坐在案边,拉动小风箱鼓风,莲花托座风炉中,吐出红彤彤的火舌。
      等水沸的时间,皎然拿起金碾子碾起茶饼来,先用茶臼粗研,再用茶磨细碾,最好的技艺是要让它“细如仙宫之尘,丽姝之粉。”①
      筛好茶末后,火舌已经带动水声开始跳跃。皎然将茶末撒入水中,用雕花银勺轻轻搅动,投入些姜和盐。
      远处丝竹声徜徉,舞袖翩婉,近处勺具轻碰,水声滋滋,茶气飘香,无人说话,都在看着皎然煎茶,薛能一时间竟然恍了神。
      茶水注入琉璃盏,皎然在心中强迫自己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告诫自己宁可摔死自己,也不能让手中的琉璃盏落地,她将盏托一个个配送到三张食案上。
      茶艺是茶也是艺,每一道都很讲究,茶品、水品、茶器、以及技巧,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好吃好闻好看缺一不可。
      所以一开始学茶艺,皎然总有一种矫揉造作的不适感,但渐渐地,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
      “茶之佳品,当真要一双巧手才能不糟蹋微细芽蘖。”薛能赞叹道,一旁的凌昱不说话,他就知道这孙子也是满意的意思了。
      花姑也深知凌昱的狗脾气,转头向皎然道,“小丫头,你也品一品,看看能不能品出是什么茶,品出来今日便到此为止。”
      席间之人各有所思,凌昱心中看戏,薛能带着期待,凌昊则没想到花姑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这么好,可花姑也不是好色之人。
      皎然倒是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若是别的她可能还没把握,可品茶,那真真是志在必得。
      不过饮完一杯后,皎然还是没尝出这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是她自信过了头?这茶吃着像茶之上品柑叶茶,但又多了些甘醇味。
      皎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是在下见识浅薄,没品出这是何物。”
      花姑咳咳一笑,“没品出来就对了,这是进贡的‘北苑试新,’每春仅得百夸,每夸要40万钱,我们也是蹭了天瑞的赏赐才有得见识,你不知晓再正常不过了。”
      幸好没中计,皎然在心中侥幸自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如此佳品,若是得晨间清露煮之才更好。”
      薛能抬头看了眼凌昱笑道,“这姑娘倒是和你臭味相投啊,姑娘,天瑞也是这么说,我们还笑他瞎讲究事儿多呢,看来是我们活得太糙了。”
      皎然:“……”
      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回程路上,皎然看着车窗外的天空,觉得连雨滴都变得如此温暖。
      傍晚回到小甜水巷,一路上脚下生风,恨不得扔掉雨伞狂奔起来。在现代她就做过这样蠢萌的事情,但想想此时的环境,皎然默默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里时,两位阿娘还没回家,皎然有点纳闷,她们向来很少出门。
      皓哥儿正蹲在廊檐下看雨,大雨瓢泼,皎然一时兴起,拿了团白布塞住墙角的排水洞,皓哥儿拍着小胖手欢呼,他的小鸭子终于有池塘了,跟着他这样没有鱼塘的主人,着实委屈,洗澡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洗一次呢,小鸭子都快变小鸡仔了。
      皎然抱着皓哥儿蹲在台阶上,皓哥儿为它人的快乐而快乐,皎然则是为自家的明天而欢喜。
      晚上在饭桌上,白师太照例盘问皓哥儿上开蒙学堂的日程。
      皓哥儿咿咿呀呀娓娓道来,“今日夫子讲了《千字文》,念了《弟子规》,还说了大姨和小姨的故事。”
      当事人夜凌音女士和丁旖绰女士立即顿下手中的筷子,向小屁孩表达了洗耳恭听的意向。
      “皓哥儿,夫子说了什么?”白师太也很感兴趣。
      皓哥儿除了受罚挨打,很少像这样受到众人一致的关注和注视,当下也不急,摆足了新闻报道里爆料人该有的谱。
      皓哥儿扒拉了满满一口饭,两个腮帮子鼓得圆圆满满的,慢吞吞嚼下肚子后,这才睁着亮亮圆圆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夫子说,大姨会吃人,小姨爱咬人,还会咬死人。”
      “噗——”近来学习文化人士食不言寝不语的石敬泽,一时端不住笑喷了,差点被自己呛死,别说,这形容还挺贴切的。
      丁旖绰“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到桌子上,“这学的都是些什么,皓哥儿在哪家学堂开的蒙,夫子叫什么名字,找死啊是不是。”
      谁知道皓哥儿突然咯咯笑道,“死了也挺好的。”
      皎然心中一惊,不明白皓哥儿年纪小小怎么会有这种感慨,心境开明虽好,但刚断奶就看破红尘,可不是什么好事,皎然心疼地看向皓哥儿,刚出去就被抛弃,还没认几个字就看破红尘,是不是该做一下心理建设了。
      白师太瞪了皓哥儿一眼,“什么死不死的,你还知道死了?死哪里好了?”她一个信佛信道的人,还贪恋红尘呢。
      “好呀!如果不好,那些死人早就跑回来了不是吗?”皓哥儿玩着手里的筷子嘟囔道,声音软软萌萌,还带着特有的奶声,让人被各种世俗琐事占据脑袋的大人皆无法反驳。
      “这样下去可了不得了,为人师表,哪有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三岁看老,将来皓哥儿能学成什么样!明天我跟你们去,我要去找夫子理论理论!”丁旖绰誓不罢休。
      ”皓哥儿,大姨小姨又是怎么回事?“白师太显然比较了解皓哥儿。
      皓哥儿自己也不清楚咋个回事,他也没说错呀,怎么一个个问个不停?不过他也不是有知识会私藏的人,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学,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问到最后,原来此“姨”非彼“姨”,夫子新教一个成语叫“虚以委蛇”,皓哥儿学了几日依然是虚以委蛇(she),好不容易掰过来成了yi,却转不会she了,又恰巧讲到蛇的故事,才会闹出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乌龙。

      鲜花原料的货源迎刃而解,让皎然快活了几日,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话说酒馆铺面虽不大,但贵在位置好,开封府、钟楼寺、都驿站,一个个绕着转,不过这么好的优点,却也不是全都占了。跟着果子巷的车水马龙来来回回,行人络绎不绝,抬头挨家挨户看,找到来客两个字没有?
      当然找不到!
      要先找到何家胭脂铺,在那处往里拐,旁边的铺面上,一根迎风招展的招子上,绣着“来客”两个大字,底下一个妙龄女子和一个妇人正嗑着瓜子,数着屋檐上往下滴的水珠,这才是皎然的地盘。
      热门地段,酒客不缺,但也没有多大惊喜,一切平稳得就像人生最后一刻,心电图的那根线。
      皎然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天降紫薇星,也没有中彩票的命,高考时离一批差了一分,赶高铁不是塞车便是车爆胎,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她,要脚踏实地,不要做梦,偏偏她就是容易满足的个性,总觉得“啊!差不多得了。”浑浑噩噩到了大学,毕业后有时候又会深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想“倘若当初再加一把油,一切是不是会更好?”
      所有的遗憾,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努力得不够。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是她前世的父亲画了一辈子的模型后跟她的话。
      皎然不得不承认,她的性格里有惰性,侥幸带来的各种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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