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尽时

　　我十岁那年认识清秋少爷。那时我们第一次过招，我差点杀了他，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突然感到害怕，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之后很久我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杀了他。所以，我想我是他最忠心的保镖，虽然我一直在怀疑，他是否真的需要一个保镖随时相伴。
　　十岁的我们都很幼稚。还不明白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危险。我们只是在做着游戏，只不过我们手中握着的是最先进的枪支和最锋利的军刀，但是我想我的心情同怀抱布娃娃扮演妈妈的小女孩没有不同。
　　后来，我们渐渐的长大。不知道从哪天起，在外人面起那我叫他清秋少爷而不是清秋了。而他也越来越少对我笑了。我想也许他大概已经渐渐忘记以前发生的事情了，这样他才能在沧海堂里占有现在的位子，这样他才是安全的，而他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想他是否叫我合欢，是否对我傻傻得微笑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走的时候对我说，如果他在地下看到秋少爷，而我没有跟他在一起，那么他就会回来找到我，再次把我送到清秋的身边，就像他第一次做的那样。
　　我父亲叫陈平新，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却与沧海堂的白先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我在成年之后经常会觉得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曾亲耳听见白先生叫我父亲陈哥，父亲也只是平静的笑笑。我悄悄的跟清秋说，我觉得我父亲很像一个大学教授，而你父亲一看就是□□老大。清秋没有笑，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亲。这句话让我彻夜无眠。我不了解他吗？这怎么可能？但是我不敢多问什么，因为父亲在教我用枪的第一天起就叫会了我沉默，这是保护。父亲去世的时候，白先生跟我说了一夜的话。我才渐渐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天白先生哭的很动情，而我却显得太冷静。白先生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跟清秋在一起。。。我又想起十岁时，父亲把我带到清秋面前，对他说，这是我女儿合欢，跟你一样大，以后她就跟你了。
　　我想我留在清秋身边跟着他经历种种曲折，也是命运注定吧。只不过这命运是父亲和白先生为我选择的，但是我相信他们。
　　父亲死后，我便决定要做一个普通的人。这样才会快乐。可惜清秋不可以，因为它已经是沧海堂实际的控制者，而他的父亲白先生已经隐退了。
　　那件事情之后，清秋的身体就非常不好了。我渐渐成了他的护士，而不是什么保镖了。他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
　　最近两年，清秋住在这个山间别墅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从冬到夏。外面街市太平，我也落得清闲，整天躺在沙发上看对面山坡上的花草树木，四周安静的让人昏昏欲睡。我真的睡着了么？还做了梦？梦见父亲，和清秋站在一起。父亲在说什么？清秋怎么在这？然后我听见清秋在喊我。欣喜的睁开眼睛，看见清秋在二楼的走廊上，他跟我说，清月要来了，让我去门口迎他。
　　站在别墅的门口，正好可以望见山坡碧绿的草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隐隐有深色的阴云从山顶流下，在山间好像笼上了一层雾气。唯一进出这栋小楼的路上已经可以看见清月少爷的车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清月有一种很莫名的恐惧。他与清秋是亲兄弟，但是两个人面目上并不相似。清月像极了白先生，刚毅硬朗的线条轮廓，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戾气。当然清月确是以暴力，残酷出了名的。我想没有人不怕他，除了清秋。现在他从车里出来，正向我走来。
　　“哥呢？”
　　“少爷在二楼书房。”
　　清月的声音低沉有力，让人想起某些大型猫科动物。我跟在他身后，走到书房门口，他恭敬得敲了敲门，然后听见清秋说请进。我便知趣的退开，回到楼下的客厅。
　　我接着发我的呆，一直到外面天黑定了。管家走过来打开了客厅的灯，才把我从回忆中唤醒。二十三岁的我，已经有了太多地回忆。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少爷不会又不吃饭了吧？”
　　“哦。我上楼去看看。”
　　我从来不知道清秋和清月的任何计划，直到他们决定要实施这个计划。
　　“少爷，我是jinny，时间不早了，该吃饭了。”
　　房间里没有响动，稍顷，门开了。清月出现在我面前，面目阴沉，显而易见的愤怒。他粗暴的把我推开，径直下楼，出了大门。留下我一个人愣在那里不敢多言。
　　“Jinny，你先下去，我一会就来。”
　　清秋在里面平静的说。我依言下楼，回头去看时，透过半开的房门，只能看见清秋的背影。
　　果然十分钟后，清秋出现在饭厅里。我有些不安的试图去寻找清秋脸上怒气的影子，但是一无所获。清秋大概发现了我的异样，突然对我说。
　　“刚才，对不起。清月的脾气很急。”
　　“少爷，不用道歉。我出去了。”
　　“Jinny，别走。你很久没有跟我一起吃饭了。”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我和他以前抢一个冰淇淋的样子，那时的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什么清秋少爷。
　　“坐啊。”
　　清秋转过来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
　　女仆已经把晚饭端上来，但是我们都没有任何的动作。这样坐在他身边事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细想起来，要么我站在他身后，他在那里谈笑风生，而我却需要随时掏出枪来，不眨眼的杀掉那个刚才还在跟他称兄道弟的某个人，要么他生病，躺在床上，而我坐在床边，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或者，我开车，他坐在我背后，一路无话。无论怎样，我都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眼睛。
　　“你最喜欢的鱼汤。你总是说。。。”
　　不知何时，清秋已经将满满一碗鱼汤端到我面前。
　　“不，不可以。。。少爷。。。”
　　一瞬间，我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是小时候的清秋了，而我也不是那个躲在父亲背后的小女孩了。慌乱中，却将大半碗汤碰撒在清秋的腿上。
　　“少爷！ ”
　　我几乎要尖叫出来，一把抓住桌上的纸巾，擦去清秋西裤上尚未渗入的汤水。清秋没有说话，我却可以用余光看见他的眉头轻皱。
　　“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清秋握住我忙乱的手指，我不敢去看清秋的眼睛，口中还在不断的说这道歉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我没关系的。。。我们扯平了，刚才清月对你那么凶。。。”
　　“对不起。。。少爷，疼吗？要不我叫医生来？”
　　“不用，不用那么紧张。反正。。。也。。。没。。。关系。咱们还是好好把这顿饭吃了吧。。。Jinny，今天是你生日！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很抱歉。”
　　“少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什么生日了。”
　　清秋的声音里透露着难得的轻松和愉快。我的心却越沉越深。
　　我的生日？我早就不过生日了，看着自己有老了一岁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Jinny，我只是想你快乐一点。”
　　“谢谢少爷。”
　　我心里却在想着：恐怕这个屋子里最不快乐的人就是清秋吧？
　　端着烫口的鱼汤，我小口的嘬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Jinny，你怎么了？”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又想起了父亲，他每年生日送给我的礼物，每年他都能准确的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每年，每年如是。那么今年，父亲，你知道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夜，静了。
　　清秋已经躺下，我粗略的收拾了桌上的文件，正要离开。却被清秋叫住。
　　“过来，jinny，陪我说说话。”
　　“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不想睡。过来，合欢。”
　　他叫我合欢？凛然从头顶灌下，我突然很想哭。
　　“少爷。”
　　“坐这里。”
　　我走过去，在轮椅上坐下，有些不敢看清秋的眼睛。
　　“我对明天的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少爷，我会照您的吩咐办的。”
　　清秋淡淡地摇摇头。
　　“我太了解清月了。”
　　“少爷，别太担心。。。清月少爷也不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
　　清秋端起右手边的杯子，还有些颤抖和摇晃。要知道，受伤以前，他的右手让所有人恐惧，包括我。他拿起枪的时候，稳的纹丝不动，准的分毫不差。
　　可是现在呢？
　　我转过去不看他。
　　“止疼药吃了吗？”
　　“嗯。”
　　清秋点点头。我看了看旁边的药瓶，又要空了的样子。
　　“天天吃止疼药，你看我是不是变笨了？”
　　清秋笑着问我。
　　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胯骨。望下去是薄被下面双腿隐约的轮廓。
　　“别看，合欢。。。很丑的。”
　　清秋坐起来拉住我的手，但是，猛然的起身，大概又让他的髋关节生生的疼痛起来，好看的眉有些纠结。
　　“你别动。我不看就是了。”
　　扶着清秋重新躺平。只有在这时，我可以和他无限的接近，我搂着他的脊背，而他半靠在我怀里。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孤苦的母亲，抱着自己唯一的孩子，被伤害的体无完肤的孩子。除了爱他，没有别的出路。
　　“少爷，已经很晚了。。。”
　　我关上床头灯，墙壁开始散发出微弱柔和的光线，它们可以帮助他安静的入眠。
　　“晚安，少爷。”
　　我转身退去，听见黑暗中，清秋□□般的回应。
　　关上门，我被脆弱击倒。靠在冰冷的墙壁，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是的，那就是我的清秋，那个和我一同长大，一同接受训练，一同追逐嬉戏过的清秋。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如此不堪的命运。
　　仇恨，占据了我的内心。清秋遭受的全部苦难，我都会替他要回来，变本加厉的要回来。
　　眼泪，甩在墙壁上，一瞬间就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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