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身上佩戴的东西实在太多，没走几步便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赶紧伸手往头上高高的惊鹄髻上扶去，只觉得脑袋上重得如同压了千金担，稍稍一偏头便感到仿佛有条绳在牵着我的头向一边倒去。
　　爹爹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着一身白裘包襟月白织锦的外褂，领口敞开，露出里面芽黄的绒里襟子。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小跟班，慕容小公子慕容程。
　　看了一眼慕容程身上的衣着，我才终于领悟什么才是所谓的“人靠衣装”。
　　第一次看到慕容程的时候他一身素白镶金的装束，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再后来看到时他已经家道衰亡流离失所，没有了金银珠宝，没有了丝绸锦缎；不减温文尔雅，不失气概非凡，却已实实在在地沦为了一部杀人机器。那样的他相比于唐门的四大护法，精致的外表之下更多了一股骇人的冷漠。
　　不过现在再往他身上看去，要说他依然府上富可敌国估计也不会有人质疑。
　　偷偷掐指一算，我猜测着他身上这套行头要穿戴整齐，怎么着也得比我多站几个时辰。光是他脚上那双鹿皮靴上巧夺天工的烫花纹样就足以让我看得眼花缭乱了。
　　看来爹爹还真不是一般的看好他，就这副样子，说是宠爱也不为过了。哼，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爹爹如此看重他，还看中到连我都想一并送上。
　　这慕容程眼力也真是好，我打扮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他居然大老远地就看清了我。
　　“雨儿妹妹，我穿成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合适？弄得我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你看，这还不都是大公子的主意。”慕容程笑道。
　　我算是知道了，爹爹喜欢他九成九就是因为他嘴巴甜。
　　“呦……我的雨儿终于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爹爹咧着嘴一路笑着走进，看到我的时候居然还夸张地睁了睁眼，然后赶紧揶揄道。
　　我还在刚才照镜子的兴奋中，尚未缓过来，便不顾他身后还跟着个慕容程便跳了起来问道：“爹爹，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只见慕容程呆呆地看着我，一愣，然后“嗤——”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你以前是有钱人，看多了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来走去，看多了你那绝世美女的姐姐，我在你面前站着就是个笑话。
　　我难得有个机会正正经经地在众人面前做个女子的形态，就不许我臭美一下么？难道天下的女人就只有你姐姐慕容纯一个么？
　　却听见慕容程忍笑道：“很好看很好看，就是突然间换了平日里说话的腔调，只觉得与这一身装束显得有些不太……”
　　“不乐意听就别听！”杀回一枪。
　　还好慕容程算是识相，立马闭上了嘴。
　　“雨儿，好好和人家说话，程儿又没招你又没惹你，你怎么这样呢？何况他说的也没错，你是该改改这说话的口气了。我看啊，除了程儿这里还能容你这样胡来，换做是别人，谁能这么好脾气？”爹爹喝道。
　　“我……”
　　“沈叔叔，这还真不是雨儿的错，是我刚才偷笑被她看到了，我不好才惹她生气的，您别这么说她。”慕容程对爹爹笑道。
　　说罢又转头向我谄媚一笑。
　　爹爹的脸色一时间便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面色明朗，笑容可掬了。
　　哎……这慕容程还真是有一手。
　　我躲开了慕容程的眼光向他们身后看去，左转头、又转头，还是没有看到相见的人。
　　“雨儿，找什么呢？”爹爹问道。
　　刚想问世离去了哪儿，一想到他和爹爹争执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尴尬地一咧嘴道：“哈，没什么啊，这个头好重。”
　　说罢扶了扶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
　　“你安安分分地好生走路好生坐着就不会掉的，别去动它，你这样很好看。”爹爹道。
　　“真的吗？”
　　“爹爹骗你做什么？今天晚上来宴席的人都会看到我沈瑜徽有个最漂亮的闺女。”爹爹拍了拍我的脸道。
　　我觉得我应该是乐晕了。

　　爹爹带着我和慕容程走进大殿的时候，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世离。他什么衣饰都没有变，在一堆打扮得喜气洋洋的人群中仿佛是个文弱的青襟。而唯独这种略带寒酸的冷清，却让他在我看来竟是那么得与众不同。
　　单是论长相和，世离这而立之年的脸庞与别桌桌前衣着光鲜的飞禽走兽们相比真是赏心悦目，那雪狐般细长的媚眼，薄而挺括的鼻梁，还有浅色的唇，就算是年轻的青衣戏子在他面前都得逊色几分。
　　他的眼睛从我一走进大殿只能便一直跟着我走。我偷偷地转过头去对他笑了一下，却见他假装遮了眼不看我，一时气恼，轻轻的“哼”了一声。
　　爹爹并未发现，而多事的慕容程却立刻将头转了过来。
　　我对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慕容程并没有说话，却张着嘴动了动嘴唇。然后偷偷伸手指了指角落。
　　我凑过去看他的脸，却发现他的口型正在说：“三师叔。”
　　重新转过头去，之间世离正双手握拳偷偷作求饶状。
　　我哑然失笑，然后很大方地朝那角落摆了摆手。
　　世离笑着点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大殿的正桌。我顺着他只得方向看去，终于看到了今夜宴席的主角，峨嵋大弟子静留。
　　静留的身边坐着很多一脸肃穆的峨嵋弟子，统一地着一身青色方格纹样的纱衣。唯独静留在两颊上略施了一些水粉和胭脂，坐在她们之中看去格外容光焕发，甚至可以说是……妖娆。
　　静留的手中端着一个纤巧的青花纹样的盖碗。只见她用右手细长的手指捏住杯盖上的把在茶杯中拨了拨，然后张开口轻轻地往杯中吹了一口气，这才撅起嘴在杯中浅尝了一口。
　　“呵，我这天山山庄之中没什么好茶，静留师傅手中的这茶还是在山庄之内藏了半年有余的安吉白茶，在静留师傅面前倒是让你见笑了。”爹爹笑道。
　　我极为诧异地看了爹爹一眼，这么有意思的话他竟然还能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我怎么记得以前世离与我说过，这藏在天山山庄里的茶可都是年年季季派人从梅家坞茶农手中收来然后精心储藏的嘛？这静留再怎么挑嘴儿，难不成还能说这新茶不好吗？
　　却见静留突然之间嫣然一笑，然后将茶碗往桌上一放，伸出左手挽过自己右手的大袖，右手持一串晶莹剔透的茶色水晶念珠，然后向爹爹盈盈一拜道：“静留借住在山庄之中，还劳大公子为我费心做生，实在是感激不尽。静留在此替掌门人谢过大公子这般看得起我峨嵋了。”
　　此时静留的一个低头却让我看呆了。
　　她的确漂亮，虽然比不上慕容纯的倾国倾城，但习武的女子之中恐怕也是难以找出像她这样有优雅高贵气质的女子了。
　　静留的美像是更接近于如月那样，高傲之中有几分文雅，但她比起如月，还比如月更多几分成熟的韵味，甚至还有一丝风骚。
　　我听到身后有人倒抽气的声音。
　　回头看到武当弟子中正有人痴痴地盯住了静留的脸，嘴角渐渐扬起一股微妙的笑。
　　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在轻声笑，回头一看是一张与静留一样的脸，却比静留更为年轻，正是青黛。
　　我对青黛笑着道：“姐姐。”
　　她点了点头道：“娘亲应该很开心才是，在峨嵋可从来没有规矩为弟子做这么大排场庆生过。”
　　“姐姐年年都去看么？”我小声问道。
　　“是啊，唐门离峨嵋近得很。”青黛喜道。
　　“姐姐，你今天看上去好俏啊。”
　　“瞎说什么呢？”
　　“姐姐，你抹了水粉了吧？”
　　未料到，青黛并未擦胭脂的双颊竟然无端地红了起来。
　　她瞪了我一眼道：“你还说我呢，你看你都穿成什么样子了。”
　　“呦，你说我什么呢？姐姐你是紧张了吧？”我窃笑了起来。
　　青黛那小小的脸立刻涨得脸耳根都红了起来，她皱了皱淡色的眉，然后紧张地向我身后那白色的少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将眼扭过，避开了慕容程俊俏的侧脸。
　　有趣的是，就在她扭开头的那一瞬间，慕容程居然也神使鬼差地将视线从静留脸上转了开挪到了青黛稍有些散开的鬓发上。
　　我知趣的向前走了一步，贴到爹爹身旁，小声耳语道：“爹爹，有人惦记真好，是吧？两情相悦就更好了。”
　　“雨儿！”
　　爹爹微怒地答道，却又不好发火，只得叹了一口气道：“静留师傅现在在峨嵋的地位上升地可谓是如日中天。她有她的生活，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爹爹，别生气啊，我不是说这个。”我笑道。
　　“行了行了，你爹爹我啊，早晚有一天得因为你心里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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