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内清门户，外服人众。
　　真是一把好算盘。
　　爹爹此刻站在前厅的大殿里，一时间看去竟是那么的陌生。我转头向世离看去，他的脸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表情，看来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个安排。借青黛的身份牵制唐门，再借唐门之手名正言顺地除掉天山山庄内的对手，很好、很好。
　　青黛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用来拉拢峨嵋派。只要天下人还不知道我娘和青黛的身份，爹爹手上就多了一个牵制峨嵋派的把柄。前厅大殿里的人，一半是早就参与其中，现在跑来壮士气的；剩下的一半被半威胁着逼上梁山的人，尤其是坐在角落里那几个女尼，一脸不满的神情，估计来天山时以为不去不好，最后参不参与这般计划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一进了天山山庄大门才发现中招了，此时进了大殿，在殿内之人都已知道了你峨嵋派与此有关，想要清者自清早已是不可能了。
　　行了，你们就这么板着脸吧，连我都现在才知道。

　　爹爹搜罗了很多名士。我看到慕容程在人群中忙前忙后地打着招呼，看来慕容世家这块牌子还真是响当当，都被梓殇夷为平地了，还能如此名声大振，连拉帮结派报仇都能找来那些许声名显赫的名士相助。
　　说到慕容世家，我突然发现此时前厅大殿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极其眼熟的女子。花容月貌、瘦骨清风，只是原本极美的脸一下子消瘦下去好多，比之前见过的更多了几分风韵，唯独眼神呆滞，双目无光。
　　慕容纯口里缓缓地念叨着，也没看任何人，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此时她在想些什么。总之，梓殇没有杀她还算有点良心。但是看纯现在的样子，估计更是生不如死吧。顿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翠儿，这两人憔悴的神情还真是像神了。不同之处大概就是慕容纯原本就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现在受的打击恐怕远比翠儿这样习惯了天山厮杀的丫头要大。
　　“爹爹，你留下纯姐姐住在天山山庄里了吗？”
　　爹爹点点头，指着纯略微披散的头发道：“在洛阳的慕容府没了。程儿说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留在天山还好有个照应。其实应该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才对，躲进天山，再怎么好的保护也只会慢慢地将年轻女子的花容消磨在这冰天雪地里。真是苦了她了。”
　　点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
　　看到慕容纯的样子，我觉得我应该清醒一点才对。但说不清的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爹爹的计划能成功。毋庸置疑的是，现在的众矢之的是梓殇，顶着臭名满大街跑的人也是他。虽然心里清楚，普通人就算上一群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但被各个高手四处围攻，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慕容纯呆呆地坐在那里，我看着她，小声向爹爹问道：“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爹爹淡淡地说。
　　“她从姚梓殇血洗慕容府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姚梓殇刚离开洛阳，还没人将她从府里带走的时候，就天天看到她坐在破败的院子里，只要有人走过她就会扑上去让人杀了她。”世离俯下身来对我小声道。
　　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我嗝了嗝，再看一眼慕容纯，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不舒服吗？”世离问道。
　　“没有啊，你……”我伸手指了指他的额头，“伤口这样没事吗？会留疤的。”
　　世离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事的，不过就是一点小伤而已。”
　　“很可惜哦。”我向他耳根凑去，小声道。
　　世离一震，偷偷看了爹爹一眼，随即又偷笑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他笑道。
　　“因为我都看到了啊。”
　　世离的脸立刻就红了，他拿剑柄捅了我一下慌道：“原来你也这么……”
　　“什么？”
　　“雨儿，你学坏了。”世离咬着牙在我耳边道。
　　“哎呀，学坏了？怎么办呢？是谁教的啊？”
　　“你……”世离一时气结，憋不出话来。
　　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缓了一口气，轻声道：“学得很快嘛，那下次记得要好好表现哦！”
　　亏大了。
　　我不尴不尬地笑了起来，赶紧说：“爹爹在看呢！”
　　世离贼笑着清了清嗓子，一脸得意地直起了身子。
　　“我有点头晕，出去走走。”我站起身来，对爹爹道。
　　“回来。”
　　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啊？这里这么多高手，难道他还能就这么闯进来不成？”
　　“现在在这里的都是你的前辈，怎么能随便说想出去就直接走掉？”爹爹拉住我压低声音道。
　　“那怎么办？”我赌气道。
　　“雨儿，别闹了。为了你爹爹再忍忍不行吗？”世离道。
　　世离，你真是墙头草，两边倒。不累吗？
　　“爹爹……这里感觉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爹爹问道。
　　“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而且背后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怎么会呢？这里……”爹爹向人群中看去，却突然之间停住了话语。
　　“爹爹？”
　　顺着爹爹的眼光看去，前厅的大殿门口站着一个人。
　　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衣服，看上去远比殿中那些裹得臃肿的人群潇洒倜傥得多。还是那一脸桀骜不驯的笑，远比殿中那些义愤填膺的人群洒脱得多。人家是什么人？人家血洗了天下第一的名宅，人家将阳羡内的一个小镇全镇屠杀了都像掸灰尘一样轻松，人家让自己睡过的女人亲眼看着家人在眼前被杀，将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绝世美女丢在院子里扬长而去。就这份脱俗，有哪个人做得到？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齐刷刷地向门外看去。原本还热血沸腾的人群在一时间就成了缩头乌龟。慕容程向前踏出一步，被丰稽伸手拉了回去。
　　“姚公子，你来做什么？”慕容程冲口问道。
　　很多人都转头望向了他，目光中竟带着一丝嘲讽和微恼。
　　“我回天山来看看自己的兄弟，怎么？慕容小公子，你不呆在洛阳，跑到这冰天雪地里又是来干什么的？”
　　梓殇说话的口气依旧不改吊儿郎当的傲慢和尖锐，仿佛这大殿之内人们要杀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二弟，你看清楚了，现在站在天山山庄大殿内的可都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你还真是交冤不少啊！天山的名声就是这么被你败坏的吗？！”爹爹沉声道。
　　“交冤？很好啊，大哥你就没有杀过人吗？”梓殇笑着向人群中看去，目光掠过慕容纯时竟未有一丝停留。
　　“但至少不会像你这样滥杀无辜！”常莫吼道。
　　“无辜？”梓殇道，“什么样的人死了是无辜？你死了很无辜吗？还是你？或者是他？这个大殿里有什么人死了可以说是无辜的？”
　　哑然无声。
　　突然感到有人在推我。抬头一看，世离正用胳膊杵我肋骨。
　　墙头草，两边倒！
　　我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避开梓殇的眼睛，吞了一口口水道：“那在阳羡的时候，你杀了一镇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他们也是罪有应得吗？”
　　底下的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一半谴责梓殇的残忍，一半起哄。
　　“你看到我动手了吗？”梓殇侧过脸来，挑衅地看着我道。
　　“我……但是那些都是你安排的人啊！你一路杀下来，从云家两姐弟到阳羡丁山，然后又在明州……暗算我，还嫁祸说是我杀的人……”
　　“云家两姐弟不是我杀的，虽然他们的确该死，不过真可惜，他们俩可不是我下的手。”梓殇摇了摇头，一扬下巴冲着我道。
　　“少开玩笑了，你以为谁信呢？！”
　　“你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你可以自己去问，到底是谁下的手。”梓殇犀利的目光转向了我的身后。
　　“你杀的人还差这么一两个吗？”世离接口道。
　　我差点就忘了，当时世离应该早就在后面跟着我了。看来云莞和云弼应该是他杀的才对。
　　“随你怎么解释吧，至少我姚梓殇不会否认自己做过什么，不是吗？三弟。”梓殇道，“你还能指责我什么呢？怪我安排你做的事太过残忍？你有拒绝过我的安排任务吗？你们哪个人有对我说过拒绝呢？怎么？大哥回来了，你们就有胆了？”
　　常莫的脸一时憋得通红。丰稽青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呢？趁现在这里有很多人，快点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啊？”梓殇笑着对我道。
　　很多人向这里看来，齐刷刷的眼神。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告诉他们啊，在明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姚梓殇，你不要过分！”世离蓦地站出来怒吼道。
　　“三弟，现在是谁比较过分，你应该清楚。”梓殇脸上的笑愈发刺眼了，“怎么，你想告诉这里的人，你跟你二哥我抢女人吗？”
　　“姚梓殇！”我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你这禽兽！滚！”
　　眼泪从眼角迸出，滚烫、夹着屈辱。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说……
　　耳朵里仿佛一下子涌进了一阵戏谑的杂言碎语。我伸手捂住耳朵，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世离从背后将我抱住，他伸手轻轻地在我肩上拍着。
　　“雨儿，没事的。”世离小声道。
　　“姚梓殇！你滚！滚啊！”我从世离的怀里一把挣脱，闭上双眼直径向门外冲去。
　　世离从正欲将我拉住，却怕伤到我，没敢用力，反尔被我推得后退了几步。我向前踏出几步，立刻有人向两边散开，仿佛看到瘟神般避之不及地让开。
　　恼羞成怒地推了一个陌生人一把，重重地跺着脚往外走。
　　“雨儿！”爹爹佯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要过去！”
　　刚一回头，立刻感到背后有人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身体失去平衡，手忙脚乱地往前倒去。
　　“哇……”
　　我惊叫着向地面扑去，却看到世离从原地一跃而起向我冲来。正感叹有救了，突然间就有人拎住了我的后襟，将我从人群中离地提起。
　　“锵——”世离抽出长剑向我身后掷来，却被身后的人用剑柄隔开，一下子钉入了大殿内的柱子里。
　　“大哥，谢谢了，借丫头一用保命。”背后的笑声让人起了一身疙瘩。
　　姚梓殇的手指正抵着我后颈的动脉，拖着我走出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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