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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态
慕容府不愧是洛阳第一家,光是门户上那对踏着绣球、栩栩如生的石狮就足以向天下人标榜慕容家的权势和财富。
现在还未到牡丹盛开的时节,府内院中竟已摆满了大朵绽放的瑰丽牡丹。
慕容程对于我的大呼小叫极为耐心地解释道,只要控制好温度和湿度,即使是时节不合也一样能让花卉开放。
慕容司马倒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从大堂内迎门而出向复庄主连连道喜。他的另外三个儿子也终于露了脸。大少爷慕容朗天一副书生意气,二少爷慕容拓则一脸的精明稳干,三少爷慕容甫却是满脸堆笑,一开口便直打官腔。慕容司马家的子弟还真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难怪司马老头能如此红光满面,一身富态。
人群中还有慕容纯,她一身水红的衣裙,正是那次上街时挑中的那件。她巧笑嫣然,静静地站在三个哥哥身后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梓殇。
纯一脸娇羞的暧昧眼神让我想起了翠儿。我心里泛上一股微微的酸楚,即刻转开脸去不再看她。
司马老头似乎有意撮合自己女儿和梓殇的好事,并未阻止纯在酒席上坐到梓殇身边,反倒是一杯一杯地连连灌他酒。
我过去从未见过梓殇喝酒。天山上并不是没酒,反而天山地窖中藏的均是浓、醇、香的极品好酒,也有从西域运来的葡萄美酒。常莫和丰稽还有李骞就经常在中庭里大灌特灌,偶尔世离也会喝上几杯。天山终年寒冷,酒便是最好的热血良品。在天山上,就连丫环们为了暖身适应天山的寒冷气候也个个都能喝不少,但我却从未见过梓殇在天山上时喝过一滴酒。
而现在梓殇正被慕容家五兄妹一杯接一杯地轮番敬酒。看样子他们好像都在为了这个被光顾过的四小姐能早日找个东床佳婿,铆足了劲将梓殇灌醉。复庄主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徒儿被灌酒,也只是无奈一笑。
看来桃花债欠多了,终有一日还是要还的。
很快,梓殇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习惯就变成了弱点。被慕容家五个少爷小姐一圈敬过之后便开始行动迟缓了。他原本还在推辞,而现在却是不论谁给他满上便立刻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地仰头就往喉咙里倒酒。转眼之间十几杯酒就这么下肚了。
他开始软塌塌地向桌上靠去,纯有些慌了,丢开正在为他夹菜的筷子一把扶住了他。
“姚公子?”纯附在他耳边轻声唤道。
梓殇扭了个头,脑袋往下一垂,没有反应。
“纯公子?”纯又一次轻声道。
梓殇依然没有反应。
纯皱了皱眉,稍有些怨念地瞪了她的兄弟们一眼,随即向慕容司马道:“爹,怎么办?”
慕容司马贼笑了一下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呢?不如今晚就留二公子在寒舍小住吧。”
纯的脸立刻就红了,但也仅这么一下,便又恢复了正常。她浅浅一笑,小心地扶起梓殇离开了座位。她扶着梓殇缓缓地从我们身后经过,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猛然往前摔去。我赶紧回头,伸手扶住了快要瘫倒地上去的梓殇。
纯尴尬地起身向我一笑道:“多谢雨儿妹妹。”
我摇了摇头。梓殇在我手里渐渐地往下滑,我往上抬了他一把,但他还是软软地向我身上靠了过来。
我回头向世离看去。他正平静地望着梓殇开始往我身上搭的手,随即极其宽容地笑了一下,对着我点了点头。
他从来都是这样由着我做任何事,但我知道这次他点头不是因为宠溺,而是因为信任。他给我时间和梓殇告别。
我对纯道:“纯姐姐,我帮你吧。”
纯立刻露出一脸得救的表情。我自然知道,像慕容纯这样弱柳扶风的大小姐,怎么会扶得动梓殇这般高大的男子。她当然也不会愿意让丫环来扶梓殇,还不如我来帮她。
我将梓殇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纯则在另一边扶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后院走去。
梓殇将头侧着靠在我的肩上,他身上满是一股浓浓的酒味,那熟悉的呼吸声因酒精的麻痹变得粗重。他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沉重的一脚踏在我的胸口,身周熏人的酒气让我也开始渐渐地感到晕眩。
纯焦急地用手帕擦拭着梓殇的脸。李骞那次说的没错,慕容纯比我好得多,天山不少我一个,对梓殇来说也一样。
纯让我将他扶到后院的石凳上坐下。刚一粘着石凳,他便向前面的石桌扑去,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雨儿妹妹,你这边照看姚公子一下,我去给他打水。”纯将她的手绢塞在我手里,慌慌张张地向厨房跑去。
水红色的衣裙一飘一飘地消失在夜幕里,后院中立刻变得无比寂静。
我握着纯的手帕变得不知所措。她的帕子上有她自己的香味,还有梓殇身上浓烈的酒味。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竟是那么的融合,仿佛天生就该配在一起。
这时,身边的梓殇咂了咂嘴,然后傻傻地笑了一下。
月色里的慕容府沉浸着一股淡雅和陌生的亲切感。月光透过府中高高的围墙洒落在院内,衬着走廊上别致的灯笼,疏离斑驳地映在地面上、未开的桂树上、石桌上,还有梓殇渗着细汗的侧脸上。我捏着纯的帕子往他脸上靠去,他脸上毫无防备的安然和信任却在此刻让我心里感到一股尖细的疼痛。我放下了手帕,捏起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在他额头上掖着。他燥热的鼻息吹在我的手背上,就像那天夜市里他抱着我时一样,剥去了粗暴冷漠的外衣,只剩下最纯粹的温暖。
突然,睡得昏昏沉沉的梓殇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咕咕哝哝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自言自语一番后又摆出了一脸呆呆的笑容,而转眼间他的眉头又轻轻地皱了起来,眼脸开始微微地颤抖,似乎在忍受某些疼痛。
“怎么了?”我担心地靠过去问道。
“不要走……”他在我微弱地耳边喘道。
我怔住了。
“不要走……”他依旧低声唤着。
我顿时感到眼眶变得炽热,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再也忍不住。
“回来……”他在梦呓里挣扎着、哀求着,只是因为那个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他生命中的人。
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滚落,划过脸颊,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在我身上划刻。
我小心地掰开他的手,将纯的手帕塞到他手里,伸手撩开他脸上凌乱的乌发。
“不会走的,她很快就回来了。”我小声道。
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
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金鞭遥指点,玉勒近迟回。
夹毂相借问,疑从天上来。
蹙入青绮门,当歌共衔杯。
衔杯映歌扇,似月云中见。
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
我欠的世离太多,不该再这样粘着他下去。
而梓殇,或许当初跟着他走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
离开天山,对谁都会轻松一些。
天下这么大,应该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慕容纯匆忙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走廊另一端,我偷偷地俯下身去亲吻梓殇凌乱的鬓发,他均匀的呼吸声仿佛我这一刻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的心跳。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如果忘记你能对我们都好,我宁愿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纯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不舍地看了一眼在桌上熟睡的梓殇,很快,他就会和纯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地抱在一起。
我涩涩地笑了,转身跃上了慕容府的高墙。
匆忙偷跑回寒水宅,推门进屋,发现床上静静地躺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世离果然早就准备好了,可我却依旧容不下他。
拿上他为我打点的行李,慌慌张张地去马棚牵马。
“疾风。”我小声唤着我的马。
疾风将脑袋搁在干草垛上,撩开长长睫毛的眼皮看了我一眼,接着打瞌睡。
“疾风,走了。”我绕过其他的马,走到疾风面前,抓起一把干草放在它嘴边,牵起它的缰绳向外走去。这匹懒到骨子里的马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跟了上来。
“走了走了,快点!”我催着马儿向外走去。
离开寒水宅,离开天山,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让我慢慢忘记梓殇这个人。回头望着寒水宅与众不同的清丽建筑,我拍了拍疾风的脖子,小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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