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洛阳比武每四年召开一次，五湖四海的各路豪杰纷纷都在这时来一试身手。
　　竞技场里里外外都已是人头攒动，不论是武林中人或是小老百姓都密密麻麻地将洛阳最大的一个广场为了个水泄不通。左右转身，随处可见腰配刀剑的人，偶尔还有推着小竹车卖小吃的贩子。擂台东西两侧各搭起了高高的凉棚，里面方方正正地坐着各大派的掌门和他们的弟子，挤得格外热闹。
　　天山的位置离擂台极近，只有干干净净的七张桌椅。
　　我看到好多人指着这一块小小的区域偷笑，心生一股怒火。复庄主并无反应，他缓缓地向座位走去，将手往椅背上一搭道：“都坐吧，莫要乱跑。”
　　顷刻，周围便安静了下来。隔了小半饷，周围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低语。
　　“是天山。”
　　“又是复笙这个老东西。”
　　“天哪，是姚梓殇和南宫世离，这两个魔头。”
　　“你看，他们带了个小孩子，会不会是新弟子？天山不是二十年都没载招过人了？”
　　“南宫公子竟然让一个小丫头坐自己旁边。”
　　“小声点。”
　　天山弟子无一转头查看，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世离转过身来托起我的手查看伤势。
　　“这里人好多。”我小声道。
　　“不要乱动，我给你换药。”世离道。
　　“还是算了吧。”我将手往回抽了抽。
　　“你想等到上了擂台握不住武器么？”世离抓住了我的手肘放在茶几上道。
　　他换纱布的动作相当娴熟，一圈一圈地往我手上缠去。
　　我转过头去，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慕容程正站在人来来往往的群中四处张望。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这边，笑着小跑了过来。
　　“复庄主好。”慕容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复庄主抬起眼睛惊讶地望着他道：“程儿，这边是天山的位置，你这样直接过来，你爹难道不会责罚你？”
　　慕容程微红着一张脸道：“我爹说了，让我来看看也好。”
　　复庄主旋即一笑，转头对凉棚边上站着的丫环道：“给慕容公子上座。”
　　“不用了不用了”慕容程赶紧阻止道，“谢谢庄主好意，只是程儿并非天山弟子，随随便便和庄主你们并座，恐怕对天山不好。我这边站着看一会儿就好。”
　　“行。”复庄主爽朗地笑道。
　　看复庄主那副乐呵劲，倘若不是因为他与慕容司马的交情，不愿将慕容程卷进江湖中，恐怕早就收下他为弟子了。
　　“复庄主，程儿听说这次比武大会，唐门把‘九尾鞭’青庄和‘千手’刘秀也带出来了。”慕容程躬身在复庄主耳边道。
　　“什么？！”常莫和丰稽立刻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都坐下！”复庄主瞪了他们一眼道。
　　“青庄和刘秀不是从不上擂台的吗？”世离道。
　　“就是上次埋伏师叔的家伙？为什么？”我问道。
　　慕容程看了一眼我缠得像粽子一样的手道：“雨儿妹妹，你的手怎么回事？”
　　“哦，上次摔了。”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挠了挠头道。
　　世离慌忙抓住我另一只手开始换药。一眼撇见梓殇正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赶紧扭开头去，避过他的双眼。
　　心里微微开始抽痛。
　　“那个什么庄什么秀的，为什么不上擂台？”我岔开话题道。
　　“因为他们打败对手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常莫粗声道。
　　慕容程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我还听说他们过去也上过擂台，后来因为差点将武当的大弟子打死，弄得唐门那次被取消了资格，后来向霸天就再也没让他们在擂台上出现过。”
　　我立刻目瞪口呆。
　　“又不是让你去打他们。”梓殇突然道。
　　世离回过头去，却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常莫咬牙切齿道：“来得正好，我正想好好算算那笔帐。”

　　很快，擂台上就有人走了上去。
　　“在下流砂门弟子，莫崆炎，有幸一试，不知哪位豪杰愿与在下交手。”
　　擂台下立刻传来了哄笑声。
　　“我来！”底下又窜上去一个大个子，“在下飞鹰派二当家，赵飞，请多指教。”
　　台下又是一阵倒彩声。
　　台上两人均有些窘迫，互相望了两眼才拿起自己的武器叮叮当当打了起来。只见莫崆炎劈头一棍敲在赵飞的脑门上，赵飞立刻反手一刀“当”地一下就削断了莫崆炎的长棍。莫崆炎握着一小段柴棒微微一滞，顷刻便涨红了脸大吼一声一拳向赵飞打去。
　　我哑然无语。
　　世离看了一眼台上，立刻扭开头去，皱起了眉头道：“年年都有这种人，雨儿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我第一反映便是又往台上望了一眼，结果看到刚才还衣冠楚楚的两人现在已经满脸肿胀地互相扭打在一起了。莫崆炎揪着赵飞的衣领，一拳向他脸上打去。赵飞挣脱不开，一脚踩在了莫崆炎脚上，接着便用脑门狠狠地敲在了莫崆炎脸上。一场斗殴终于在莫崆炎面部微微凹陷、陷入昏迷中结束了。
　　着实令人反胃。
　　我又望了望周围的人，除了常莫看上去还比较兴奋外，其余人都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尤其是慕容程，眯着眼睛干脆不再看台上。
　　“上的越早下的越快，我们应该晚点来。”梓殇道。
　　所有人都用沉默表示赞同。
　　“等到轮到我们出马大概还要一个时辰左右。”世离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出去走走？”我支支吾吾道。
　　“这么多人，你万一走丢了，我们去那里找你？”世离道。
　　“不会走丢的，这儿台子这么高，老远就看见了。我就是去看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我指着稍远处的一堆人比划着道。
　　“让她去，反正她呆在这里也坐不住。”复庄主缓缓道。
　　“哇，真的？谢谢庄主！”
　　我刚一欢呼，周围的人全部转过头来看我。
　　“不过前提就是让程儿跟着你去。”复庄主清咳了一下，接着道。
　　跟着就跟着，总比呆在这儿看台上斗殴要好。
　　我点了点头，拉起慕容程就走下了凉棚。

　　“雨儿，你要去哪里玩啊？那边有卖小吃的，要不要去看看？”慕容程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等会儿再去吃”我不耐烦地答道，“快点，我刚才看到青黛在招呼我。”
　　“青黛？”慕容程停下来，喘了口气道，“你们很快就要在擂台上见了，她这会儿找你干什么？”
　　“我哪知道！”我答道，“你和纯姐姐不是认识他们吗？走了啦。”
　　“认识归认识，你们比武归比武是两回事，还是小心点好。”慕容程道。
　　“知道了，不是还有程哥你跟着么？”我绕到他背后，一路推着他走。
　　绕过了你推我攘的人群，我看到前面的柳树下站着一个火红衣衫的少女。她手指上勾着一只小小的竹笼，正一甩一甩地玩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和慕容程，笑着招了招手。
　　慕容程理了理被我扯皱的衣服，走了过去。
　　“沈姑娘”青黛看着我露出一脸天真的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看到我了。”
　　“你不知道她刚才有多兴奋，一路推着我走。”慕容程苦笑道。
　　“这是什么？”我指着她手中的竹笼道。
　　“蝉”青黛笑道，“不过似乎已经快老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年轻的蝉应该是青绿色的，这只已经泛出绛色了。这就是说它已经老了。”青黛将竹笼放在我手上，指着蝉的背被我看。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慕容程道，“原本该是五月鸣蝉，现在已经到了它们该老去的时候了。”
　　青黛抬起头对他笑了：“还是程公子你懂的多，我们这些人天天就知道舞刀弄剑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哪里。”慕容程忙道。
　　“对了沈姑娘，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你爹娘了。”青黛道。
　　我向慕容程看去，他却是一脸无辜的神色。
　　“他说是路过洛阳来看看，我问他去不去看你比武，他说还有事要办就走了。”青黛道。
　　我点点头。他们或许就是不愿看到天山的同门师兄弟，所以提前离开了。寒蝉鸣泣日，牡丹花开时。可惜洛阳最美的风景他们就无法看到了。或许我也一样，像蝉这般退了几层皮后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青黛见我有些顾虑便不再多说，将竹笼放在我手里道：“我得回唐门那里去了，这个蝉沈姑娘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是前几天铭靛在树上抓给我的。”
　　她晃了晃脑袋，发髻顶端的青丝如杨柳般轻轻扬起，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青黛姑娘”我唤住了她。
　　“我娘还好么？”我咬着嘴唇忍了很久终于问道。
　　她侧了侧头，笑道：“柳前辈看上去很好，就是很担心你。”
　　娘就是这样的存在，不论我做错了什么，不论我正在任性地给她带来什么不快，她都不会生气。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最担心我的人永远都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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