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乱舞

　　第十三回 锁姨
　　未央宫。
　　宫楼上，明黄色衣衫的人站了起来，绣龙的锦袍没有因黑夜而黯淡，仍隐隐闪着金光。“一……”轻柔到怜惜的呼唤从女子口中逸出，这本不该是她会发出的声音，早在她嫁与李治成为武后之后就不再有的声音。
　　被唤作一的人一身素白色的道袍，眉目好看到极点，闻言眉梢微微一颤，旋即似倦怠地垂目，“皇上……”他弯腰行礼。
　　武则天听见他叫“皇上”时，面色一白，“一，你……怨我么？”她的神色在黑暗中朦胧一片，却让人强烈的感受到她的痛苦。
　　净我身子一震，却依旧垂目，“皇上，小民道号净我。”他的声音依旧慢吞吞，但少了那份没精打采的困意，多了些许卑恭。
　　“净我？净我……净……我么？”武则天整张脸笼入黑暗中，她的叹息却清晰地传来，“你……当真如此介意吗？”
　　“皇上……”净我张了张口。
　　“我记得你该叫我姨，”武则天打断他的话，“锁姨，你说的，说我像锁住的凤凰，飞不出名利的圈，你说我只好把自己锁紧，再让自己好。”
　　净我的脸本是自然的白皙，听了武则天的话后，脸色霎时苍白如纸，薄唇紧抿。
　　“你怨我一道圣旨毁了你，这李家的人怨我夺了他们的天下，要报复我，”武则天的语气有些激烈，“我本来不怕的，这天数已定我会得李氏天下，我怕什么？可是为什么你也要怨我？连你也来怨我，我……还会以为天道兴我武氏一族么？”
　　净我脸色更加苍白，指节被掐得青白，最后他闷哼一声，睁开半睁不闭的眼睛，眸中闪耀的自信可怕到极点，“锁姨，”他的声音慢吞吞时便让人听来很舒服很好听，现在化为闲散的语调，“一自不会怨锁姨，只是……”他顿了顿，“这世间不会再有所谓的端木家瑞一小公子，纵我是，也不会回到可以在宫中陪锁姨三年的小小阴阳师。”他负手在后，霸气便倾泻而出。
　　武则天眼睛一亮，跨出黑暗，清丽绝伦的脸上映着欣喜若狂，“一，你……”
　　“锁姨说过的话一一直记得，一道圣旨下来，一已明白该如何做。”他回首转身直视武则天，他已不是当年九岁的小小孩童，“锁姨，八年前的一已经死了，锁姨，请释怀吧。”
　　武则天抓住他的手，有些惊慌失措，“一……”
　　“锁姨，我帮你除了这未央宫的怨恨，然后我们一起放手，好吗？”他轻声问。
　　“一，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武则天后退一步看他，神色安静，“你会说：‘锁姨，不用怕，天要灭你我，我便毁天；地要覆我们，那我便摧毁这大地！’不是吗？”
　　他眸子一亮，“锁姨，一仍有这豪情。可是，一已经长大了，一不可能留在这宫殿中，一的心……锁姨，五年了，偶然召来的残魂净我纯透寂然的心在与我当年狂傲的心碰撞交融，我甚至不知道赢的会不会是我，这是我唯一无法确定的事。锁姨，一真的不能再陪你了。”他宽袖一扫，武则天软到在他怀里，“对不起，锁姨，结局我并不知晓，是净我消失，还是我回归，一切未知。”
　　他将武则天放下，抬眼便见满是黑气冲天的怨气，以及那条曾在玄非观门前出现的黄泉路。他唇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一脚踏进黄泉路。
　　“李怨，既然你代表了李氏的怨恨，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就算你是黄泉巫师，不死不灭，我也……定将你打入轮回！”自信得可怕的语气带着渺视天地的狂傲在未央宫里清晰地响着。
　　话音刚落，万鬼嚎哭，未央宫楼上阴云笼罩，宫内宫外皆震恐之际，一片纯正的金光透过黑气，光华四起，人们只听见一声凄惨至极的嚎叫，黑夜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鸣香店屋顶上红衣翻飞，姽婳看着皇宫的方向面色苍白，“净我……没有这么强的灵力……是……他吗？”
　　珐琅坐在屋顶上，青色绣花的袍子下摆铺下，“是，”他点头，“不过，前辈，他并没有完全出来，否则整个李家陵墓都被他毁了，怎会仅毁掉一个不死不灭的黄泉巫师。”
　　姽婳闭上眼睛，红衣无风自扬，看得出她心中的不平静。
　　珐琅抬了抬眼，“前辈，净我那日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你既然在意净我纯透的心，你就该知道净我的决定。”
　　姽婳握紧拳头，红衣激烈的抖动，随后红衣平和下来，姽婳深吐一口气，“珐琅，我想起明舒少爷一句话，”她转身低首看珐琅，“他……会痛，会痛……不是吗？”
　　珐琅浑身一震，眼中眼中快速闪过众多不明的情绪，最后闭上眼睛，“前辈，珐琅决定不了。净我的决定是他的抉择，无人能干预。”他又轻声问了一句：“前辈还记得吗？三天前净我离开时说的话？”
　　姽婳一颤，贝齿紧咬下唇。
　　“他说：‘我谢他多给了我五年的时光，让我知道世间仍有可以付出生命去维护的情谊，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不会后悔。因为他，是可以做得比我更好的。’”
　　珐琅的声音在屋顶上幽幽地徘徊着，最终被夜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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