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borium

　　第一回

　　睁开眼睛之前，银发少年就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阴暗和狭窄的视界上方，是没有星光也没有灯光，绝对黑暗的天空

　　这是什么地方？

　　想要撑起身体，才发现四肢是如此沉重，仿佛那根本不属自己的。就连脑袋，也是没来由地痛得要死。

　　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湿乎乎的手掌。

　　一种散发着铁锈气味的黑色液体，还在顺着手指缓慢流动。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什么可怕的蠕虫包围了全身。

　　猛地甩开手掌，想立刻爬起来从这个可怕的境地中逃掉，但死气沉沉的重量让少年动弹不能。

　　“可恶……到底是什么…？”

　　不看还罢。一看才发现压在自己上面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成年男人，后背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向外冒着深色的液体。就在旁边的地面上，掉落着一把污迹斑斑的匕首。

　　被……被杀了？

　　是谁…………

　　突然涌上心头的恐惧与厌恶让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推开渐渐变冷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出去。

　　喉咙突然一阵翻腾，少年就这么蹲在黑漆漆地巷口呕吐。

　　空白的大脑好不容易慢慢恢复了运作能力。但有意义的推理是一个也无法产生。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和一个死人在一起？

　　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更重要的是……

　　呆呆地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少年突然紧紧咬住牙齿。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静，让他快速脱下外套，将双手以及溅在脸上的痕迹擦干净，再将外套迅速丢进垃圾箱，确定没人看到才快步走上大道。

　　凹凸不平、完全陌生的石板路两边，一排排都灯光晦暗的酒店。来来往往的路人，全都低低地压着披风的兜帽，偶尔停住脚步，立刻会有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而刺鼻的香味的女人靠过去。

　　上身只穿着白衬衣的银发少年，在这肮脏阴暗的地方格外突兀——证据就是，从各个角度聚拢而来令人讨厌的审视目光。

　　可恶……看什么看啊？！

　　正在犹豫着，是否该找个还算面善的人问路，少年的身子突然不由自主地一歪。

　　一侧头，原来是有人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肘。

　　天鹅绒的黑披风下露出几绺光亮的棕色长发，无论香水还是蕾丝都不是廉价品。会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揽客的，绝对不会是这种高级货色。

　　尽管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无处可去的少年还是默不作声地听凭女人将他拉到了一边。

　　唰啦——

　　突然丢过来的披风，少年本能地接了过来。大概是女士的用品，上面散发着引人怀想的幽香。

　　“笨——蛋。”

　　女人的声音比想象中悦耳，而且年轻。放下的兜帽里面露出一张惊人的美丽的脸。也许，应该称之为“少女”比较准确。

　　“穿得那么可疑，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晃来晃去，你不要命了吗？”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谢谢你。”

　　对方的口气相当不客气，但少年还是顺从地接受了那看起来更为稳妥的建议，将扶风套在“可疑”的衣服外面。

　　少女的碧色眼眸中似乎闪过了异样的光。

　　“……你到底是谁？”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少年一愣。在询问他人之前，总该先自报家门吧？当然，现在可不是跟女士计较的时候。更何况，怎么看自己也算是承受了对方的恩惠。

　　「基尔伯特。 」

　　□□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陌生的声音，以及残破的影像，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的疼痛中变得扭曲。

　　到底是谁……

　　“我……”

　　明明张开了嘴唇，少年却得不及说出什么，或者弄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女人突然踮起脚尖抚摸他的头发。

　　“啊，看来是被打中了脑袋，”少女望着被弄污白手套，以并不是吝惜的口气感叹，“怪不得会像傻瓜一样晃来晃去。我说，你该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怎么可能！这种程度的当然——”

　　充满揶揄的目光，让少年的心头涌起一股火气。

　　“……基尔！我的名字……是基尔。”

　　虽然有点心虚……不管怎样，先借用一下吧，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这也不见得是多么伟大的名字呀。

　　“哦。那么，基尔先生，”少女不紧不慢地说，“出于善意，我得提醒你最好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刚才你就被人盯上了，一旦被逮到，丢掉两只眼睛都是幸运的。”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什么——”

　　“坏事”二个字，终于给生硬地吞了回去。不知怎地，那个冷冰的僵硬尸体，忽然在眼前闪现了一下。粘滑又湿润的触感，依然残留在肌肤上无法消除。

　　如果真如这个女人所说，是伤到了脑袋才会头痛欲裂、记忆模糊的话，在这之前，必然是发生过一些什么“不好的事”吧？

　　“这里是都城近郊法外盲区，就算帝国军也未必能完全控制的地方。在这里游荡的，不是毒贩就是黑市商人，像你这种瞳色特殊的品种，在贵族中很有人气，如果是天生而不是经过改造的话，光是一对的眼球就能卖到很高的价钱哦。”

　　就算她这么说，少年还是完全不能明白目前的现状。“帝国”“军队”还有“贵族”之类的单词，似乎能唤起脑细胞的反应，当然那也不过是对应记忆分区的锐痛。

　　少年赶紧将披风下拉，尽量遮住脸孔。

　　“很奇怪啊呢，基尔，还是让我确定一下……”

　　少年正在恍惚之中，长发的少女突然跨前一步逼近了眼前。

　　到底要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没有任何征兆地，单薄的衬衣突然被她用难以想像的蛮力扯成了两半。

　　“…………”

　　被陌生人，而且还是异性盯着身体看了老半天，少年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赶紧拉拢衣服向后躲去。

　　“搞……搞什么啊你这变态女人！”

　　竟然对素昧平生的男性做这种事，果然她就是……“那种人”对吧？只是外面看起来舍得大把甩钱的男人多了去，为什么非得缠上这身无分文，还状况不明的人啊？

　　“奴隶，或者军人，”少女沉着地说，“身上的显著位置一定会有相应的烙印。看到你这样没有没脑地晃来晃去，任凭是谁，也会怀疑的吧？”

　　少年顿时火冒三丈：“然后呢？！发现我是奴隶或者逃兵就去报官？”

　　“当然了。谁会拒绝可以大赚一笔的机会？”

　　“黑心！女巫！人渣！毫无同情心的烂人！！”

　　“……我说过了，不要发出惹人注意的声音。”

　　与刚才的甜美完全不同，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只见她将手伸进了衣袖，一步步朝几乎被逼近了墙角的少年走去，似乎拿出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别装模作样，你到底把‘那个’藏到了什么地方？”

　　“等……等一下，”意识到事情不对，少年赶紧辩解，“你别激动，我身上可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帝国军来了！！”

　　凄厉的喊声瞬间打乱了街道的静谧。

　　就在那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那个铿锵的力度和整齐划一的频率，绝不像是普通的市民。

　　不等少年理解到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一道刺目的光线突然射入这边的黑暗，照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而同一时间，早已摘掉温顺面具的女人像猎豹一样冲过来从身后卡住少年的脖子，手中锋利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对准了他的喉咙。

　　“你……你赶紧冷静下来啊！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就算你想拿我当人质也是没用的！”

　　“收声，否则立刻切断你的喉咙。”

　　少女的力气比想象中更大，让少年不得不理智地选择了暂时沉默。

　　就在那时，刺痛了耳膜的军靴声音围拢了过来。

　　自身处在手电的光线之中，想要观察对方是相当困难的。费了一些时间，少年才用溢满泪水的眼睛看出一个大概。

　　原来是一群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家伙，无论是军服、皮带、手套，还是靴子。依然和其他所有的景象同样，在空荡荡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线索。

　　为首的的那个人看起来并不会比少年年长许多。只见他抬起一只手，身后的士兵便停步在原地待命。

　　“伊丽莎白，你这是做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中不知怎地，透出一种让少年头皮发麻的温柔。无论如何，他们看起来是相识的。

　　既然如此，说不定还能说得通！

　　“就算你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地下逃走啦，还是赶紧放开我……”

　　匕首的尖端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皮肤，一丝鲜艳的血流滑过收缩的喉咙。少年识相地闭上了嘴。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被这么多人追捕，这女人该不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吧？

　　明明还那么年轻……

　　“罗德里赫，ciborium到底在哪里？不是说就在这家伙的身上吗？”

　　这女人的脑袋难道是水泥的吗？都跟她说一百遍，自己根本就没带着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包括那个不知所谓的cibo……什么来着？

　　隔着反光的镜片，那一双修长的眼中看不出有任何感情波澜。棕发的青年略微颔首，正了正军帽。

　　“别胡言乱语了，伊丽莎白。还不赶紧放开基尔伯特殿下，我会在皇帝面前帮你说请，不要再增加你的罪孽。”

　　所以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皇帝”什么的……那种伟大的名词和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小市民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关系啊！

　　“这样，你也能如此心平气地去向皇帝说赦免我吗？”

　　一星危险的光芒突然在少女的眼中闪现。

　　眼镜军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训练有素的身体自动反应，手指伸向了腰间的枪套。

　　同一秒钟，少女举高雪亮的匕首，对准了少年的颈动脉。

　　尖锐的枪声划破的死寂的夜空。

　　被子弹击中的凶器飞离了少女的手，甩出了老远。

　　在本能地驱动下，趁着她的身体向后倾斜的机会，少年用力推开了困住自己的手臂。

　　无意中勾住的披风，被生硬地扯了下来。

　　那时候，满脑子只有“逃”这一件事的少年，惊诧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望向少女露出的雪白脖颈。

　　在那上面，分明有一个清晰的，漆黑的雄鹰图案的圆形烙印。

　　「如果是奴隶，或者军人，身上显著位置一定会有烙印。」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军人们立刻冲上来，团团包围了倒在地上的女人，无数只枪口对准她的额头。

　　“让您受惊了，基鲁伯特殿下。老实说，我还以为您是跟她玩玩，毕竟，凭您的实力……”

　　不知是谁的声音，让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震。

　　就在背后，脚步声，叫喊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危险的警报，让少年根本无法思考。

　　之前倒在身上的男人的死脸再次浮现在眼前。

　　「像你这种人还是早点死掉算了。」

　　不……不是的。

　　不等头脑清醒过来，身体已经擅自行动。

　　丢下正在大声呼喊着什么的那群人，少年突然返身跑进了窄巷。

　　我只不过是………！

　　咚——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顾逃命，却又不知道逃避着什么的少年，突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什么人的胸口，搞得一阵头晕眼花。

　　巷子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旦被抓住的话……会被拷问，还是会被活生生地被取下眼球？

　　“刚看着好像去了那边——！！”

　　完蛋了……！

　　绝望之中，肩膀出其不意地被人按住。

　　少年迷惑着，抬起头向上看。背光的视角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对方是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

　　脊背突然就被压上了墙壁，冷硬而疼痛的感觉让少年忍不住想开口痛骂。

　　只可惜，隔过对方的肩膀，已经可以看到追兵的黑影，少年全身的血液顿时冻结起来，身体也好舌头也好，完全是一动也不能动。

　　于是就在这种状态下，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唇被牢牢地覆住。

　　“…………？！”

　　有什么火热的东西，趁着混乱登堂入室，反客为主。被撷取的呼吸和意识，都随着渐渐失去的氧气而飘离了这个身体。

　　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未能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当晚，他也只能带着图谋反叛的旧贵族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和他的失败，去面见帝国Deutsches的皇帝陛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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