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品格[西幻]

　　少年醒来时，黎明正拨开了前夜的最后一缕乌云。落地窗外的阳光顺着窗帘间微掩的缝隙照到那张俊逸的脸上，在鼻尖下投下一片暧昧的阴影。

　　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他烦躁地将手捂在脸上，挡住那刺眼的阳光。即便自己再次闭上眼睛，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刚才梦到的那一张脸了。唯一残存在记忆中的，就只有黑色。

　　明明是阴沉得能够吞噬一切的的颜色，却给他一种有温度的错觉。

　　“皇太子殿下，教会圣女在会客厅中求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房间外传来一个谨慎恭敬的声音。

　　“知道了。”他有些不耐地回应着，一边缓缓坐起身子，凌乱的红发被光晕成金橙色，微敞的睡衣下锁骨的线条清晰可见。

　　侍女们持着手中的托盘低着头匆匆地走进堂皇的寝殿，自觉整齐地站成一排。为首的那位中年侍女利索地将沉甸甸的窗帘整齐地卷到两侧，至此，整个房间都敞亮了起来。

　　皇太子不喜欢被人触碰，这是内宫所有人都谨记在心的准则。但作为殿下的佣人，不细致入微地为他服侍又有违宫中的规矩，因此所有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站着，不敢靠近一步。

　　“放在这吧。”直到他终于开口，慵懒的声音依旧十分低沉好听。

　　～

　　“什么事？”艾斯德面无表情地自上而下睨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她周身覆盖着宽大的衣袍，金色柔顺的头发工整地盘在头顶，面纱下的脸模糊不清。

　　“回皇太子殿下，是有关授予神剑的事。”那声音和她带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是温和、清澈而纯净的。

　　“你们自行安排即可。”双臂不耐地环于胸前，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每个字都隐伏着逐客的意味。

　　显而易见，艾斯德不喜欢圣女。更准确地说，他厌恶教廷。

　　圣女的声音虽然动听，却毫无波澜：“我仅负责传达教会的旨意，还请您耐心听完。”

　　说罢，希萝丝微微侧过身，立刻有人端盘上前在她身侧半跪着呈上一摞精心整理的文档。

　　她将纸张轻轻放在艾斯德身侧的桌子上，视线似乎落在他的身上，但神情却完全被细腻的面纱所隐匿，“请您务必小心佩戴金色圆环的人。”

　　圣女规矩地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只留下艾斯德一人倚在银色的椅子上。

　　他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一旁圆桌上散落的那些零碎的纸张。

　　那是用端正苍劲字体拓下的、自不同古籍中记载的，前一百位勇者和杀死他们的魔王名单。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

　　恰逢正午。

　　热闹的街道上，有娇小的身影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时而四处张望，时而驻足观察。

　　皇都的商业街不论日夜都是熙熙攘攘的，铺着整齐石砖的道路两侧都精心布置了修剪好的花草，边缘的树荫和房檐的暗部连成一片。

　　人界的大陆被划分为许多国家，其中塞姆利达帝国最为强盛，并且比其余的国家领土相加都要辽阔。帝国的主导权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象征着精神和魔力的教会，另一部分则是象征着政治和武力的皇室，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穆蒂安所在的地方，正是塞姆利达帝国的心脏，座落着王宫的皇都。这样热闹的场所是平民区和贵族领地交叉的地带。偶尔有装饰着华丽家徽的马车在主干道驶过，但并不在此停留——贵族们更愿意去那些体面而讲究的高级店铺。

　　她花了很久观察人类之间的关系。在魔界，众生平等，只有猎物和捕食者的关系；而这里…

　　有各种各样的规矩就算了，为什么人名后面还要加那么多她听不懂的词语？

　　即使无法理解从中的原因，穆蒂安近日的耳濡目染让她大抵了解到一些状况。在人界，魔法是一种天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幸运地拥有它。这里禁止没有理由的互相残杀，还有被称作学院的建筑，专门训练人的剑术、格斗技巧和法术的熟悉、运用。

　　相比之下，在魔界，这些都是伴随自己每一次生死搏斗并最终存活下来才能积累的宝贵经验。

　　这样看来，人界或许是一个比她那里更加仁慈的地方吧。

　　长而直的顺滑黑发乖巧地洒在腰间，灿灿发亮的双眼像是美丽的黑曜石，穆蒂安隐匿了自己粗糙骇人的尾巴和长而尖锐的角，观察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勇士。想要化解那似乎十分悠久却不切实际的预言，可以实施的方法大抵只有两条。

　　选择一：和他成为绝对不会互相伤害的关系。

　　选择二：在她被杀死之前，先下手为强。

　　艾斯德·席维拉斯，她曾在预言绘卷上见过他的背影。那赤色的头发像火焰一般明艳，一旦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却。

　　而街上并没有这样的目标。她毫不留恋地拐进下一个街角，周围却变得更加拥挤了。

　　这条街上的商铺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蜂拥而至、踮起脚的少女们却几近与她前胸贴后背。

　　熙攘间，穆蒂安看到了红色。

　　于是她不自觉地向那里走去。

　　但——

　　有谁挡在了她的前面。来者似乎并不是故意的，但因为身形高大，身上那件宽大的斗篷严严实实地将她的视线都占满了。

　　碍事。穆蒂安微微蹙眉，灵活地从另一侧绕向人群中。只见被少女们环绕在中间的地方，满满张贴着淡黄底色的画作，所有作品的主角都只有一个人。

　　拥有着一头红发，面容无比英俊的少年。

　　她由近至远依次看去，虽然动作不同，但他的神情似乎总是单调的，无论是身处花园、宫殿、学院，或是…

　　探头探脑的魔王的视线再次被那身长袍挡住了。那人笔直地站在摊铺的另一头，面容在兜帽下隐讳不清，唯一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只有那双修长的、拿着一袋金币的手。

　　穆蒂安心中警铃大作。两个月的「人类生活」让她对动作和表情都非常敏感，她知道这个人想要自己也想得到的东西。

　　不能靠抢。不能靠抢。不能靠抢！少女在心中飞快地默念了三遍白银教给她的「人类法则」。

　　“老板！我全买了！”她沉下气，伺探并模仿着周围少女的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与此同时，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比掌心还要大的魔晶石——

　　比那个奇怪人士的金币更快一步扣在桌子上。

　　这可是她上午随手猎到的、他们人类除了珠宝最喜欢的东西。

　　摆放在她面前的层层画卷被突如其来的风纷纷掀起了一角，又像枯蝶一样软塌塌地落回到桌面上。

　　摊主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那巴掌大的石头滞住了全身的呼吸。

　　这可抵得上他辛辛苦苦经营两周的酬劳！

　　他慢慢吞吞地转向穿着长袍的男人连着道歉了许多声，手中不忘把那完整的一块魔晶石揽到自己的那一边，似乎生怕穆蒂安再后悔。

　　“…”男人愣了一瞬，许是被穆蒂安突如其来的这一系列动作吓了一跳。他并未做声，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连带着金灿灿的金币一同缩回袖子里，用藏在阴影中的那双眼睛炯炯地审视着她。

　　魔王没有搭理那人灼热的眼神和周围人讶异的表情，自顾自地将摊位上的所有画像豪爽地一卷而空，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走动间，有零散的纸张从少女腰部和大臂间的缝隙盘旋着落到地上。

　　艾斯德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女人。他看着那毫不拘谨的身影渐渐远去，又弯下腰，捡起她掉落的其中一幅画作。

　　粗糙的纸面上，红发的男子正骑在骏马上自城门凯旋，周围的人群都被画的格外潦草，但男人的面部被细化的十分生动，就连本尊见到也不得不承认画中的人和自己并无二致。

　　原来自己的脸也可以当作生意来做啊。谨慎地拉了拉帽子，他将暴露在外的一缕赤红色碎发藏回阴影之中。

　　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的目的，但皇宫之外奇怪的事情似乎并不少。且不说这桩奇怪的交易…

　　黑色的头发。他边在拥挤的街上回避着迎面而来的路人，一边回想起刚才那个面容可爱，举止却怪异至极的少女。

　　他们在哪里见过吗？

　　～

　　穆蒂安回到房间中，把怀中一大摞随意堆放的画作毫不讲究地丢到桌子上，然后随手拿起其中一幅举到眼前。

　　“真的有人类能长成这样吗？”她保持怀疑态度。这副长相实在是过于精致了，何况人类的样貌…如果一定要让她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千奇百怪”。她自打来到人界，好看的人就见过白银一个，他还不能归属于人类的范畴。

　　当然，她现在见到第二个了——能被称得上是长相完美的人。

　　穆蒂安发誓自己绝不是以貌取人的家伙。就算以前是，现在也绝对不能是了。这个得到了自己美貌认证的人，保不齐以后就会顶着这张帅脸亲手将她送上黄泉路。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荒诞的事发生！她再次在心里叮嘱自己。

　　～

　　日暮时分。

　　女孩面前被摆上一盘热腾腾的肉类拼盘，每一片都被切得很厚，周围还笨拙地点缀了生菜和红果。木屋中的空间并不狭小，但桌子与桌子之间挨的很近，便显得热闹拥挤了起来。嘈杂喧闹的餐厅内全凭四周的烛灯照明，略显昏暗，穆蒂安的鼻间能隐约嗅到混着小麦香的啤酒味。

　　晚餐。穆蒂安身为魔族，这样普通的食物并不能给她提供任何用处。当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也是如此。

　　魔族成年以后，能量和魔力就会停止增长，直至它们死亡腐朽，才会将其再度归还给这片土地。

　　魔王望向白银的时候，男人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将额边垂下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大大方方地拿起了盘子两侧的刀叉。

　　她刚欲收回视线，他们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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