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祸水

　　+
　　御花园里一片和乐气氛，不时传出九五至尊洪亮的笑声。
　　龙颜大悦，是何喜事？
　　原来，今日正是长公主满月。
　　皇室向来多男寡女，公主自然犹胜喜爱，更甚者……这位小公主长得聪明漂亮、又机灵可爱。
　　被众人观头论足，嬉笑逗闹，不止不挣扎烦燥，且还打着滴溜溜的黑珍珠，将众人皆看了一遍，乌黑的星眸中透着好奇，粉嫩粉嫩的小嘴‘咿呀呀’的奶语，喜得太后、皇后及皇上乐不可支，无不对这娇滴滴、粉嫩嫩的小人儿爱不释手，身为亲身母亲的泽妃自然更是喜气洋洋，满面容光。
　　“爱妃啊，公主长得可是像极了你！定要好好调教，将来朕定要寻一品行兼优、俊朗聪睿的男子，来当皇儿的驸马。哈……”皇上怀抱着小公主，单手逗弄着，乐不可吱。
　　泽妃立即惊宠的上前一步，跪叩道：“谢皇上龙恩，臣妾定会好好调教皇儿。”
　　“恩！”
　　皇上满意的点头，小心的将手中的孩儿转交给她。泽妃起身接过，看着那冰肌玉滑、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心里突升起一股身为人母的自豪感和满足感。
　　“长公主满月，皇上是否该请位神师前来为其卜算命格。”太后坐在高位之上，一身暗红凤袍，庄现尊贵，头上的金凰头冠，更显出崇高的地位。
　　卜吉占卦是东盛开国以来例代祖先传下的规矩，每逢皇子皇女满月之时，总会请来普天下最德高望众的神师。
　　皇上朝着太后点头，道：“母后莫急，儿臣早有安排。”
　　话罢，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木鱼声，紧接着一阵轻风掠过，一身白衣袈裟的老和尚出现在众人眼前，在坐的个个瞪大了眼，直盯着他瞧。
　　这和尚到底何许人也，居然凭空出现。
　　众人惊愕之余，又注意到他的一身贫瘠，皇室大喜之日，居然身着素衣，这和尚果真是穷困潦倒，也应在必要时买几件好料充充场面不是。
　　四周一片异议，个个皆看好戏似的等着皇上发难。
　　“大师真乃神人也！”东盛锦龙一声大呼，众人先是一愣，尔后个个称是。
　　和尚一身素衣，左持木鱼，单手朝着皇上、太后参了个佛揖，口念一声：“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万福。”轻松一语，便将九五至尊和众人一语带过，众人惶恐之余，个个压底了眼，不敢正视，试问谁敢与皇上并称。
　　东盛锦龙乐呵呵的点头，并不在意，领着普渡走向泽妃手中的女娃。
　　“这便是朕的长公主，还请大师为其卜上一卦，看看皇儿的将来如何？”
　　和尚乍眼一看，脸色猛然深沉，静默半晌，这才口念一声：“阿弥陀佛！”面容无比沉重的转向皇上，缓道：“……皇室祸水降世！”
　　“什么！”
　　“祸水？”
　　“皇室祸水？”
　　御花园内一瞬间炸开了锅，个个脸上惊心胆寒，左右互看，低语频频。
　　“咳！”威严的一咳令众人占不敢多语，原本仁慈的双眼似乎染上了血丝，凌厉的一扫众生，“都退下去。”
　　众人立即起身跪安，不敢多留半刻。
　　……
　　须臾，御花园内除了太后、皇上、泽妃及白衣和尚，再无旁人。
　　太后步下了高坐，踩着莲花步上前，蛾眉轻皱，接过泽妃手中的女娃，轻挥衣袖令其退下，泽妃心下一沉，心中浮起一股不祥，深深的看了眼金色锦被中的粉娃，低垂着绝美的脸孔，轻声跪安离去。
　　悲哀的心不断祈问：祸水？皇室祸水？她的孩儿怎么会是祸水？只因长得一副绝丽容颜吗？
　　*
　　“大师，你刚刚说的……是何意？”慈目带上了忧愁，盯着粉嫩可爱的小脸，语气微微的颤抖。
　　和尚没有回答，静静朝皇上看了一眼，参呐：“阿弥陀佛！”
　　东盛锦龙阴沉下脸，看向那粉嫩柔亮的小脸，不由柔了目光，呀呀挥舞的粉嫩小手，小鹿般无害的黑明眼珠，那么惹人怜爱又引人疼惜。
　　“大师……可会看错？”这时他已不是一位帝王，而是一位父亲。
　　和尚双掌合十，口念禅经：“世因总有果，因果循环生，因缘世间集，集聚人世间。”
　　威严的目光无奈的紧闭，尊贵的脸上尽显沉痛。
　　为何偏偏是他的皇儿，为何……江山社稷，儿女亲情，孰重孰轻，该当如何？
　　‘东盛国运篇二：皇室祸水，必定祸国殃民，若不除之，必当生灵涂炭。’
　　“皇上！？”太后探问。
　　东盛锦龙沉下气，生生露了个淡笑，言送道：“母后请先与皇儿回宫休息，且待朕与大师商讨之后，再于廷外公布。”
　　容尊太后见状，不得不点头，抱着金锦被中安睡的长公主离去。
　　见再无旁人，东盛锦龙毅然转向白衣和尚，急道：“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阿弥陀佛，有因有缘集世间，当发生时且发生！红尘孽障，施主避之不恭。”和尚轻衣参佛，快吐禅语。
　　凌然黑眸之中，似乎都渗出了森然而沉痛的杀意，缓缓而镇镇的说道：“红尘孽障摆在社稷江山面前，定是要除之后快的……”这不仅是先皇临终前的交代，更是不可违背的天意。
　　“阿弥陀佛，虎毒不食子，更何况自为帝王之尊，又岂能做这人神共愤之事。”白衣和尚再一思虑，这才议道，“就让孽障归于佛祖门下，不经世事，不理尘世，不垢不净，不嗔不戒，领其悟道，孽障自消。”
　　“如此……真能保东盛江山不移？”
　　“只有经历孽障，才能消除孽障，施主若是除之，便是又造一桩孽障，反而复之，孽障何时去之？”
　　“大师所言有理！”如此解决，也令身为人父的东盛锦龙松了口气。
　　……
　　翌日禁城贴出皇榜：长公主身染怪病，不治身亡，举国共哀三日，出以素颜，衣以素彩，暂停一切风月场所，戒酒戒色，戒喜戒乐。
　　全民一片哀叹！
　　+
　　秋尾冬始，黄叶尽落，清寒一片，佛院后山之地，一身着僧衣的五岁的小人儿打扫着落叶，握着比人儿还高的扫帚，吃力的一步步扫着石阶。
　　迈下最后一步，小脸上露了个甜笑，然后放下扫帚，奔跑着进了矮房。
　　不一会，他的手中多了只半人高的木桶，费尽的提着往小河边走去，装不满一桶，便又更使尽的往回提，遥遥的看着后寺食院中摆着的十只水缸，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摇摇晃晃的身体这会儿又搬来了石块，吃力的登上一步，欲将水桶里的水倒往高大的水缸之中，已是满地薄霜，小小雪白的额头上，却冒着细细的薄汗。
　　“师弟，你又起早了！”
　　从拱门处跑来一名稍大一点的男孩，忙推着他手里的木桶一齐往缸里倒水，然后抬起灰色僧衣袖子将他额间的薄汗擦去，“以后繁重的活儿，都留给师兄来做。”
　　甜甜的脸蛋抬眼一笑，细柔的说了声：“不必，师傅说过：修身必先修身，这点活儿不算什么。”
　　男孩一脸了知的点头：“即然是修身，以后带我一起，我与师弟一起修身，如何？”
　　“好！”粉嫩的脸儿甜甜的露了一笑，欢快的点头。
　　*
　　庄重淡素的禅房内点着灯火，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老者一身白色袈裟，瞳目紧闭，小者面容精致，一身灰色僧衣，却是贵气逼人。
　　素颜：“师傅，何谓仁者？”
　　普渡：“莫道善者，行善事者。”
　　素颜：“何谓无量？”
　　普渡：“无身无形，无色无味，无休无止，无生无死。”
　　素颜：“佛曰：一切福报终因果。那若是遇上极恶之人，遭受极恶之事，也就不必在意，不必挣扎，只因那是前世的因，而恶人自有恶人魔？”
　　普渡：“一切福报终因果！”
　　素颜：“师傅，若是徒儿遇上了极恶之人，遭受了极恶之事，又该当如是？师傅会担忧，会为徒儿劳神吗？”
　　白衣和尚睁开了眼，看着那满载期待热忱，渴望世间冷暖，堪享凡尘俗事的容颜，突然厉起了圆目，斥责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堪破红尘，度一切苦厄，尔该紧守八戒，回禅房好好打坐。”
　　“是，师傅！”小脸蛋暗了下去，心底陡升无助与孤寂，令他再度陷入沉默。
　　禅门关上，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小手摸至枕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暖玉。
　　‘叮’与玉佩儿一同缠着的还有一枚小小的铃铛，抚着透亮而圆润的玉，小小的脸上露着渴望及孤寂，为何他没有爹娘，为何师傅对他如此严厉，为何……
　　‘吱呀！’黑暗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素尘师兄？”素颜小声的叫着。
　　黑暗中没了响声，但他却仍能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她的目光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恐惧的紧握着被子，直到黑影靠近，小小的他鼓足了勇气，问了句
　　“你是何人？”
　　“夺命之人。”
　　黑暗中意外的响起一道森冷阴暗的声音，接着在她惊叫出声之前，点了她的睡穴。那人露齿一笑，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不，那是面具。
　　……
　　素颜悠悠转醒，第一回尝到了阳光的刺眼。
　　不好，起晚了！普厄师叔定要罚他了。
　　“啊……”脚下被受牵制，身体猛然摔倒，生生的撞痛了小小的胸脯和脸，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禅房，背对着她的，还有一名头发披散的男子。
　　“你是何人？”他吃惊的问。
　　“夺命之人！”
　　好熟悉的回答，令他想起了什么，“你、你……”小小的他没了反应，第一次感觉到恐惧的滋味，这个阴森而冷冽的大叔，真的要杀了她吗？
　　阴森的脸转了过来，却是一张青面獠牙。
　　“喝……”
　　乍一见格外骇人，素颜猛的一屁股坐地，倒抽口气急急后退。
　　男子裂着唇笑，似乎满意极了他的反应，一步步逼近，像只凶残的狼在玩弄猎物一样。
　　“你、你不会杀我！”几乎是笃定，却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小小年纪的他竟只瞬间便变化出一张沉稳的脸。
　　“哦，为何？”男子堪觉有趣，半蹲着看他。
　　“若是要杀了我，昨夜你便可动手，不必留至今日。”小小的粉唇一启一合，实则抖得厉害。
　　男子怔怔看了他半晌，这才一拍他瘦弱的肩，大笑起来：“哈……好，果真厉害，不愧是令皇室闹风丧胆的祸水，果然是个人物。”
　　素颜睁着大眼，虽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却隐约觉得他是个知道他身世之人。
　　男子蓦的停止大笑，转与他面对面说道：“不杀你可以，只是从今尔后，你必定要听我差遣，做一辈子奴隶。”
　　“不，师傅定会来救我的！”小小的唇齿反击。
　　“师傅？哈，世间最具铁石心肠者，普渡称二，无人敢称第一，指望他救你，下辈子吧！”男子一脸鄙夷的好心告知，“安心做我的奴隶，你会活得比谁都长。”
　　“不，师傅定会来救我的！”小小的脸上透着坚定，似乎早忘了这是要杀他之人。
　　男人怔怔的与他对视，大眼瞪着小眼，两人眼中竟都有同样的坚定。
　　半晌
　　“三天！”男子轻吐气息，压抑道，“若是你输了，便安心跟我走。”
　　一天过后
　　“金山寺内毫无动静，无人知道少了名小和尚。”
　　小小的他目定着远方，不语。
　　两天过后
　　“还不死心吗？”
　　“师傅、定会来救我的。”语气，却早不像先前一样肯定，坚定的眼眸也泛起了微微的绝望。
　　三日后
　　“已是黄昏……”
　　“……我、跟你走！”小小的人儿终于离开了那块石头，目光离开了那山间的黄泥建筑，他们就在金山寺后山，却未见有人来寻，果然……一滴清泪滑下嫩颊，小手已被大掌牵住，瞬间……冰冷的小手暖和了起来。
　　小小的头儿抬起，看向那未曾摘下过的青面獠牙，抿着唇，顺从的跟着，身后的建筑渐渐的远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