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

　　他坐在他身边，低头把玩着柔软的沙子，把一两只经过的小蟹圈到他搭建的城堡里，依然的童心未泯。而他只是看着他的发顶，目光满足而安心，似乎静谧了一天一地的时光。海浪从他们身边涌过，自动分开两条路，不忍打扰他们片刻的平静。远处，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在徐徐敛去，海面上残红半褪。
　　“为什么躲我呢？”
　　“……，没什么，只是，呵呵，有点心慌。”
　　“怕我不理你，还是，怕我认不出你？”
　　“你和俊秀那么好，我怕你都把我忘了。”
　　“啊，那你还要多谢他呢，多亏了他。”
　　“是啊是啊，他也一直在帮我，不过他和你脑子生得倒是一样，都笨。那，你看他现在还在那边看着呢！”两人一起回身，向一个人在沙滩上无所事事来回逛悠的俊秀招招手，“你来不来啊？”
　　哼，我才不过去呢，俊秀想，你们见了面后都把我当成不存在，我现在可在记着仇呢。
　　其实，还不是不忍。

　　“你的记忆，都回来了吗？”
　　“看到你的时候，就都回来了。”你还和从前一样，我却是几世为人。
　　“你可没变老呢，”捏捏他的脸颊，“还是和猴子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瘦了好多。
　　“呵呵，你也没变呢。”
　　只是更加的憔悴，更加的疲倦。

　　“怪我来得迟了么？”
　　“不迟，刚刚好。那个，能来就好。”
　　“东海啊。”
　　“嗯？”
　　“东海。”
　　“怎么？”
　　“……”
　　“呀，你说不说！”
　　“东海，你和我一起走吧……”
　　沉默。
　　然后李东海仰头一笑，“哈哈李赫在，我们玩水吧，比谁游得快，比这里到那边？怎么,不喜欢?要不然丢沙子？和从前一个规则，输了的要给赢的当小狗，来嘛来嘛，”他拖着他，“现在就玩吧。”
　　“……”
　　“这个也不喜欢？那和我一起捉螃蟹吧，我好久没捉了，你帮我，捉到后让他们唱歌来听，你不知道，他们唱得可……”
　　“东海。”李赫在轻轻的打断他，眼神悲伤。
　　我不想玩沙子玩水玩螃蟹，我只是想让你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一样。
　　自由。
　　哪怕被塞进去的那个人是我，哪怕万劫不复。
　　李东海收住声音，看着他，目光呆呆的，手一松，原本像献宝一样捧住的沙子从指缝里水一样流泻似滑下，他双手空空。

　　如同旧日时光
　　握不住的，只能任由逝去的时光。

　　“赫在啊……”他垂下头，吸吸鼻子，笑了一下。
　　我和你，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三界之广，可是，我竟不知我们能去哪里。
　　那些已定的命运，那些挣脱不能的结局。
　　你来说。
　　他不用问他，他知道这个问题他和他一样无解。

　　风游过他们身侧，打个旋，穿过两人垂下的长发，又顽皮的溜走了，一滴水渍轻轻落下，在他和他的发丝间结成露水形状，破开，再被风抹去，不留半点痕迹。
　　是谁多事种相思，心也痴痴，梦也痴痴。

　　只有金俊秀的大嗓门在一边叫，“呀李赫在，你怎么哭啦，好丢人！”
　　冗长的沉默。
　　然后他打个哈哈，撇开头揉着眼睛走开，“算了，其实吧，呃，我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

　　李赫在站起身来，他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一旦决意已定，必要赴汤而去。
　　衣袖被李东海拉住了。
　　“别走！”
　　李赫在咬了咬牙，“别拦我东海，等到我找到他，再回来这里陪你。”
　　“没用的，”东海摇头，“你找不到他的，我们谁都找不到他的，或者说，”他看着李赫在绝望的眼，“就算现在韩庚出现在这里，一切也只是徒劳，所有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相信我，赫在。”
　　“为什么？”他红着眼睛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甘心！”
　　“这是我和他的秘密，我答应过他的，永远不会和第三个人说起，但是我知道，他已经不能补天了，永远都不能了……”
　　“难道你要注定在这里补一辈子吗？一千年，一万年，永远死死的守在这吗！”
　　然后永永远远的，注定和我都要擦身而过吗？
　　“这是我的责任。”李东海轻轻昂一昂背脊，他的声音充满平静，“我是命定的倚天人，不能任由天倾地覆，苍生陨灭，所以也不能抛下这些责任。”
　　他说，“你明白的是么，赫在。”
　　他与他一直心意相通，默契难言，熟悉彼此如同分身，然而这一刻，李赫在却吃惊了，少年眼中升起的那种沧桑后的担当，是曾经的数百年前的他所不能了解和顿悟的。
　　于是他想，李东海终于成长了。
　　可是我总要试一次，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说，试一次，就死心了，然后不管是被拘回冥界，永远的失去来人间界的机会也好，还是索性逆天而行，把自己的魂魄埋冢在这片海滩，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东海再一次被牢笼囚困。

　　“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东海，让我再试一次吧！”
　　“别走，赫在，你超过了时间执意留在人间界会死的！”
　　李东海灵力受束，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发挥法力，他只想结个结界，拖住李赫在将行的脚步，手未抬起，气力已酸。
　　李赫在反倒迎了过来，他不向后走，向前，伸出手去，穿过李东海的腋下，交叉过他的肩膀，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轻轻的，轻轻的。
　　不算宽阔，一如既往的单薄。吐纳间还有被海风吹掠过的冷气，衣衫是带着海水味的凉腻微咸。
　　然而却是这世界上最足以安抚他的温柔。
　　足以让人贪心落泪的温柔。
　　李东海轻轻闭上眼睛。

　　赫在啊，其实我最不怕的，就是等待，反正我的岁月无休无止，你来也好不来也好，我总之是会等下去的……
　　那我们就说好，你一直等我，我就一直找你，总有一天，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夕阳终于落下，炼石自天外飞来，李赫在怀中已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天际的一角，仿佛这样看着，就会得到那人遥遥的回应。
　　石屏后面，有一个人拭泪拭得袖子快要拧出水来，“我早晚要救你出来的李东海！”他攥着拳头，用沙哑的声音发着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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